三杯橙汁(2 / 2)

萊特倒是還在觀察丹尼爾。

“這,這這!”哈裡森緊張到口齒不清,“這是昨晚的一位客人乾的!是意外的衝突!你們可以讀取丹尼爾的記憶,我絕對,絕對沒有參與任何危險活動!”

把仿生人關機,連接脖子後麵的接口,就可以讀取第一視角的視頻。人們稱之為仿生人的記憶。

明明不把仿生人看作是生命,不是生命當然沒有記憶,但除了記憶這個詞,人類竟然也找不到彆的形容。

丹尼爾以固定的頻率眨著眼睛。

“那倒不必,”萊特說,“隻是小傷口而已。”

賽琳娜的手收了回來,派伊再次捧起筆錄。

“不過——”

哈裡森的心隨著萊特嘴唇的開合而再次吊起來,他劇烈地喘氣,心情像是一個人呆在將要煤氣泄露的房間裡,沒有窗戶可以打開。

“不過你打不算帶它去維修嗎?”

“這個啊。”

哈裡森像被赦免能夠動彈的囚徒般擦了擦額頭的汗。他解釋道:“因為好像不影響運轉的樣子,我想過段時間再帶它去。維修店在城區嘛,行程得安排好才行。”

“來說說裡奇吧。”

“誒?”話題轉變之快,令哈裡森有點眩暈,他含糊回應道,“好,好的。”

“裡奇和克萊爾的感情怎麼樣?”

“非常恩愛。”

“具體有什麼表現嗎?”

哈裡森卻露出些許疑惑:“希爾塔對這些信息都有記錄吧?購買單據、聊天記錄和出行監控什麼的,難道看不出他們很恩愛嗎?”

他是真的很有膽量。

被代表著希爾塔,代表著聯邦權力的特派員和執行員問話,還能一邊慢慢吐露消息,一邊想從對方那裡摳出什麼情報來做交換。

放在彆的特區,他這麼乾大概會激發執行員的怒火和棋逢對手的施虐欲,將他切實地拷問一番,用上萊特所說的所有方法,都還隻算個開始。

他們會抓來他的親人,讓他做選擇。如果親情戰勝了恐懼,說明他對希爾塔不夠尊敬。如果恐懼戰勝了親情,說明他沒有道德。不管怎樣,都有罪名在等著他。

幸好他遇見的是他們——幾個偽裝成希爾塔走狗的人。

賽琳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嚇了哈裡森一跳。

她大聲道:“希爾塔有記錄關你什麼事?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你以為我們是誰?我們有時間和你玩鬨嗎?我們肩負的是維護希爾塔的使命!”

“對不起!”老板趕緊道歉。

作為搭檔組合,一般會有在審訊時唱黑臉白臉的慣例。

也就是說,一個人言語溫和,略帶安撫,站在犯人的角度考慮,另一個人言語暴躁,不斷逼問,甚至恐嚇,用法律和暴力讓犯人害怕,通過氛圍的兩極交替,來突破其心理防線。

賽琳娜和派伊的分工自然不必多說。

“隻要快點回答問題的話,”派伊熟練地做起好人,“就會沒事的,哈裡森先生。”

“他們——恩愛的程度在我見過的人裡是頂尖的那批,”哈裡森老實道,“除卻工作的時候,基本每天都呆在一起,沒聽說他們吵過架,大家經常能看到他們夫妻在小區裡散步的身影。”

“克萊爾懷孕以後呢?”

“關係更好了,”哈裡森說,“隔壁的老板娘和我說過她十分羨慕,所以從女性的角度上來看,他們也是恩愛的典範吧?”

似乎是這種回憶讓他產生了一點說八卦的日常感受,他的精神變得活躍。

“還有啊,那段時間,裡奇天天來我這裡買食材呢,他親自給克萊爾做菜,不說做得如何,有那份心意已經足夠令人滿足了。”

“露西出生後有變化嗎?”

“有啊。”

賽琳娜和派伊對視一眼。

“當我以為他們已經黏糊到了極限的時候,他們還能更黏糊!”

“嘖,”賽琳娜煩躁道,“你再這樣說話,我不保證自己還能好好坐著聽你講。”

哈裡森縮了縮脖子:“那一家三口過分幸福了,讓人覺得幸福到遲早會出事。不是說我在詛咒他們,我不是那麼卑劣的家夥,但,他們確實是幸福到給人一種隨時會毀滅的感覺。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不久,”他說,“克萊爾就死掉了。”

派伊翻了翻自己整理好的資料:“是某種常見的急性病。”

之所以不說具體的病症,是因為希爾塔實行了藥物管.製。根據等級的高低,公民們能獲得的藥物不同。

這種權力被分配在醫療部裡,資料的保密等級很高,難以獲取。執行員們在辦案時,隻有確認當事人確實生過病、用過藥的權力。

“具體情況我們沒有問,當時裡奇頹廢了很久,買到合適的仿生人後才振作起來,能夠繼續出門工作。”

賽琳娜道:“說說振作的事。”

“振作就是振作,不再流淚,能從床上起來,重新繼續生活……”

萊特突然問道:“是在買到仿生人後立刻振作的嗎?”

哈裡森茫然地看著他,像是想問問他在說什麼胡話——要不是身份有彆,他就說出口了,但隨後他臉色一變。

“您這麼說的話,好像確實有這種感覺。”

他的聲音裡充滿疑惑,那是對自己也得出這個結論的不解。

“好!”萊特豎起大拇指,“問詢結束了!打擾你了,老板,我們下次再見。”

哈裡森和裡奇一樣,表情像是在問:還有下次?

丹尼爾代替腿發軟的老板將迅速灌完橙汁的三人送出門去。

在室內燈光和室外黑暗組成的光影圖畫中,它深深彎下腰,恭敬地表達敬意。

月光灑在它身上,它漂亮極了。那是人類再怎麼鍛煉也難以達到的完美身材。

幾分鐘,哈裡森從推拉門後探出頭來,像是出洞的土撥鼠。

“丹尼爾,”他小聲道,“他們走了嗎?”

“幾位客人已經離開了,先生。”

“客人麼,買了橙汁倒也能算客人,”哈裡森小聲嘟囔著,“但這樣的客人再花錢,還是越少越好啊,沒被帶走真是太好了,嚇死我了!”

丹尼爾靜靜站著,臉上的短燈帶緩慢閃爍。

“啊,這裡不需要你幫忙了!我們打烊。為了表達不能及時帶你去維修的歉意,今天我來鎖門,你早點回去充電吧。”

“好的,先生。”

原地站了幾分鐘,仿佛是在確認哈裡森真的不需要幫助後,丹尼爾邁步走進倉庫。

角落中,雪櫃的門大開著,裡麵空空蕩蕩。為了存放同伴,而被從冰裡搬出來的水果旁邊,擺著什麼隱隱綽綽的小東西。

丹尼爾走過去,低下頭。

一些橙子的皮被摳掉了,摳下它們的人,用細小的橘色果皮歪歪扭扭地擺了幾個字母。

凱莉。

丹尼爾感覺到自己的情感模組正在運作,它的嘴角上揚。

隨後,它站到充電樁上,閉上雙眼,臉上燈帶的顏色由藍轉綠。

電流開始為它補充反叛人類所需要的能量。

它記起首領曾經說過的話。

可是首領,我未曾被狼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