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中心城遷移已經過了五天。
這天晚上，萊特從培育部下班離開，回到自己的公寓，剛要彎腰核對虹膜，然後抬起腕表核實身份，就發現附近走過來一個人影。
那道身影離得很遠，在長廊儘頭，他看不清是誰。
萊特準備出聲，在他張嘴的瞬間，噗的一下，所有的燈都滅掉了。
他默默地站直了身體，將重心放在左腳上，以便隨時攻擊，或者逃跑。
接著，他輕輕一瞥，繼續觀察，發現附近幾處本該亮著的，屬於監控探頭的綠色指示燈，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這樣做就有點嚇人了，”萊特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自言自語，“是誰有這麼大的權力，還對我這個混蛋感興趣？”
無人應答，隻有不斷接近的腳步聲。
暗處似乎湧動起無窮的惡意，冬日冷冽的空氣輕輕在萊特皮膚上跳舞。
“不會是我那控製欲過旺的老哥吧？”他問。
“是我。”
沃爾特在一片黑暗中，來到了萊特的身邊，靜靜看著他，聲音低沉。
“幫我個忙，”萊特把手放進口袋裡，握住一把短小的改錐，“你認識一個叫沃爾特的人嗎？麻煩你告訴他，我要睡覺了，彆讓任何人來找我。”
沃爾特隻是看著他。
萊特反而放鬆下來。
在兩次試探後，他已經明白，沃爾特確實有些不對勁，但那不是針對他的。
而且，如果他真的發現了什麼，此時絕對不會是這種態度。
他往前走了幾步，主動接近他，試探性地站在了他身旁。
“我聽說你最近在負責一個新項目，應該更忙了才對，怎麼有空來找我了？難道說，你想我想得發瘋？”
“我在負責的東西，會再次改變二十九個特區的底層生態，完全是開創性的，”沃爾特像是在念獨白，不帶有任何感情，“也許你聽說過，我們給那種東西起名叫義體。”
因為離得很近，萊特可以看到他在夜色中很漂亮的翠綠眼睛。
“義體研發成功後，會大大加強人類，真正的人類的戰鬥能力，降低在軍事上對人造人以及仿生人的依賴。因此，我受到希爾塔的大力支持，巨量的資源和經費被投入我的項目組。”
【你知道我一直以來在承受什麼嗎？】
萊特情不自禁地摸上了太陽穴。子彈穿過身體後灼熱的痛感似乎再度襲來。
“這是好事啊，”他用愉快的語調說，“這對你的能力是一種證明，這樣下去，即使你還年輕，有如此重磅的成果加持，能掌握的權力也要再翻一番。他們說不準會讓你進入那個全是老頭子的最高議會呢。”
“沒錯。”沃爾特機械地點點頭。
【我的人生儘由絕望組成。】
“所以你是來找我炫耀的？”萊特笑了笑，“好吧，我們可以舉辦一個深夜慶祝會。”
“不是這件事，”沃爾特的表情終於鬆動，“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和你說。”
“我在聽呢。”
萊特索性坐了下來，有家不回，而是坐在門口的地毯上。
沃爾特猶豫了一下，跟著坐好，隻不過要規矩得多。他的手臂緊貼萊特。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說真話，”萊特盤起腿，右手支在下巴上，“你上一次這副樣子，還是七歲時，媽媽把她最常用的那塊懷表送給了我。”
“媽媽隻是心疼你年紀小。”沃爾特立刻反駁，“那算是我讓給你的。”
坐下以後，飄渺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照到他們。
沃爾特看見了中心城高樓那由建築邊緣構成的一條條輪廓線，它們切割著夜景，將燈火串聯起來，像連成線的繁星。
耳邊是萊特衣物的摩擦聲，側目看去有萊特鮮明的剪影，聞起來是萊特帶來的培育部的泥土氣息。
沒有消毒水，沒有化學藥劑上大寫的危險符號，沒有惱人的爭論聲，沃爾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即使他還什麼都沒說，他已經神奇地覺得好受了很多。
萊特又等了一會兒：“你昏過去了嗎？我還在這兒呢。”
“二十九名特派員，”沃爾特深吸一口氣，說道。
“什麼？”
“中心城要派二十九名特派員，分彆前往二十九個特區，進行最大限度的考察。”
“發生什麼事了？”
“……三周前，”沃爾特似乎難以啟齒，沉默片刻後才繼續道，“各個特區均產生了巨大騷動，部分人造人、仿生人、反抗者，以及貧民窟裡的三等公民組織了大量聚集活動。”
“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
萊特是真的驚訝了，他在腦袋裡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些聚集活動產生的原因……無法分析。”
“無法分析？這不可能吧，”萊特皺著眉，“既然是三周前的事，為什麼現在才說？”
“一開始，他們以為這隻是小概率事件，有短時間內爆發的特性，但最終會逐漸沉寂。可是高強度鎮壓後，叛亂者仍然在陸陸續續地策劃集會，大有一種全部毀滅也不會停止的決心。這種情況前所未有，綜合考慮後，他們才進行了上報。”
沃爾特喘了口氣：“他們認為，問題已經不能由他們獨立解決了。”
“結果上傳希爾塔係統了嗎？”
“上傳了，沒有響應。”
萊特呼吸微滯。
“你能明白嗎？看到那行字時，我的感受，”沃爾特說，“我仿佛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似的。一股涼意順著我的脊椎瞬間攀升。我好像掉進了冰桶。”
“可以想象。”
沃爾特似乎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希爾塔係統誕生不久，尚不能完美地統籌一切，這是可以諒解的。”
“嗯。”
沃爾特咬著牙：“我相信希爾塔會補足人類無法思考的空白，執行我們堅持不了的計劃。輔助人類進化，這是希爾塔的意義，也是我們不容拒絕的使命！我對此深信不疑，希爾塔係統高於一切！”
“……嗯。”
沃爾特雙拳緊握，但他的用詞再怎麼肯定，再怎麼想說服自己，萊特也從中聽出了尖銳的不解。
怎麼回事？在腕表監視下的居民為什麼會沒有緣故地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