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晚一些,整個京城都活絡起來,各種嘈雜的聲音飄進望涯的耳朵裡。等她吃完一碗熱湯麵後,又有人來了。
“小望大人,賀記的老萬以及孔宅的下人來了。”
孔灼的人是來送冰塊的,萬叔則送來好幾箱書。箱麵上貼著書單,望涯背著手挑了半天,最終一指其中一個,道:“就這個吧。”
於是,望涯付了銀子,便招了兩個仆人替她將箱子搬進書房裡。
“這麼沉,該不會裡頭是金子吧?”說話的是應府的仆從,總伸長了脖子打量望涯,更留意與她往來的人。先前都傳望涯同大理寺少卿的師生關係不純,否則她怎麼可能當上官,然而這些天以來,隻有應頌今常來探望,兩人看起來關係不錯。
“沒準呢,要不?”另一位附和道。
然而還沒等他們將箱子起開,忽聽身後傳來一句:“今日廚下可備了飲子?”
望涯不知何時出現,正環抱雙手倚著門框,神色淡然地看著眼前的仆人們。
“回大人,估摸是有的,這幾日暑氣太重,我這就去問問。”其中一人暗自用胳膊肘杵了杵另一位,正要腳底抹油一走了之,卻見望涯抬腿,緩步走到箱子前開了鎖,從裡頭翻出本比他命還厚的書。
二人麵麵相覷,快步離開了。
“小望大人有什麼吩咐?”那兩人前腳離開,後腳管事的就到了,這是位年逾四十的大娘,姓佟,素日裡不苟言笑,乾活井井有條。
“我這裡並沒有什麼好忙的,卻用著這麼多人,實在是有些鋪張。勞煩大娘理一理,留下一兩個夠用就好,其餘的還是歸還來處罷。”應頌今如今是把望涯裡三層外三層裹了起來,但人多眼雜,誰也不能保證她的人隻效忠於她。
佟管事一怔,隨即想起方才兩個神色慌張的男仆,於是點頭:“我這就去辦。”
“好。”
佟管事離開後,望涯合上書本,帶著那本厚到不厚道的書到地窖裡去了。
冰窖原先很寬敞,但今天新進了許多冰,也就變得狹窄起來了。孔灼送來的冰散發著陣陣寒氣,這是佟管事要的冰,說是為酷暑預備的,往年裡都是這樣辦,可今年她來伺候望涯,先是整理了百廢待興的宅子,又是聽應頌今安排暗樁,因此耽擱了時日,再想買時已經沒有了,好在望涯問了孔灼,他那兒還有。
望涯縮了縮脖子,路過兩旁剛砌好的冰牆,徑直走進最裡頭。
那裡擺放著一口先前從房裡清出來的銀箱,當時佟管事還不清楚為何要將這麼大的箱子塞進地窖裡,那不是占位置嗎?
望涯卻道:“這是風水問題,您不懂。”
佟管事也不深究,反正地窖也是空著。
當然,‘風水問題’是望涯胡謅的。
‘嘭’的一聲,是望涯抬腿揣了一腳箱子,不多時,裡頭有什麼東西動了動,發出幾聲嗚咽。望涯點了燈,用書脊鬆了鬆箱蓋,隨即蓋子從裡頭被推開,望涯掌燈一探,便看見了屈居裡頭的人。
此人是夏玨的死士。
先前,望涯料到夏玨會動用文言將自己外派,於是在冷水裡滾了幾個來回,得了風寒,且‘帶病當職’,既得了名聲,也躲了這個外派的機會。後來在宅子裡休養,夏玨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的宅子四處透風,連個門房也沒有,想對她動手,那真是易如反掌。
於是,望宅‘走水’了。
在此之前,她找孔灼借了幾位鏢師蹲守在附近,原先是為了保命,沒誠意,竟在走水當天抓獲了一名夏府的死士。今日借著送冰塊的由頭將他從孔灼手裡轉移給了望涯。
那名死士抬頭看向望涯,不用想也知道,眼前的人想策反自己。
“委屈你了。”望涯笑道,接著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死士不答,隻是憤憤地盯著她。
望涯恍然大悟,將胳膊把書本夾住,抬手鬆了鬆死士臉上封口的布條。
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死士仍是不說話,他想要活命,隻有一條路,那便是殺了眼前的人。但他沒辦法,一雙手腳被綁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彆說刀劍,就連鞋子也被扒走,渾身上下隻餘一身薄薄的衣裳。
“效忠夏玨到底有什麼好處?”望涯確實想不通,據老羅所說,抓到他時看了他的牙,並不是吃細糧的人。替人效忠為人賣命,不求榮華富貴就是求活,顯然,眼前的並非為了錢財,那便是為了活命。
這樣最好辦,他身為死士,事情沒辦成且消失了一段時間,就算活著回去夏玨也不會用他了,更不會讓他活著離開侯府。這樣一來,他想求活隻有一條路能走。
“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他仍是不吭聲,望涯繼續道。
他終於有了動靜,卻是猛地起身想將望涯撞翻。然而望涯忽然側身,便見他失重倒地,腦袋結結實實撞上了冰塊,發出一聲悶響。
望涯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仿佛方才的動靜是自己發出來的。
“但你得替我辦件事。”她道。
“你憑什麼認為可以左右我?!”死士倒在地上,手腳被束縛住,連起身也沒有辦法。
“我曾經在書坊當過掌櫃,買和賣的道理自然是清楚的,你想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相應的,你也要付出一筆我滿意的銀子。這很公平,但你在夏玨手底下呢?他那是打家劫舍,把你丟進磨坊裡榨成渣,連骨頭都不剩。”
望涯揚了揚手裡的書,繼而道:“當然,我是個讀書人,和他不一樣,你若是不買東西,我也不強賣,門就在那兒,你可以直接走。而且……門外有很多夏府的人,他們應該會接你回去的吧。”
死士忽然自嘲地笑笑。
夏玨此人暴戾恣睢,滿腹猜忌,自己已然失聯一段時日,就算回去時提著望涯的人頭,他也斷不會放自己一條生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師兄了,他領了夏玨的令,出發擒拿賀氏母女,怎料她們早有準備,便沒能完成。因此,師兄便在堂上被活剮,麵目全非,死不瞑目。
不知過了多久,望涯打了個冷顫,正要開口繼續說話,卻聽地上的人道:“我叫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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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中有大事發生,連仙氣飄飄的趙儼都緊皺著眉頭。
因江北以南的見青府發生了一樁案子,一位許多年前被貶的官員逃出礦山,在夜裡將府衙門前歌頌天子聖德的石碑篡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