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知道這般行事,於禮不合,隻是太過思念雙親,不忍拒絕,隻道:“原不該如此的。妹妹,你不拿我當外人,我也拿你當作親人。我知你不會怪罪於我,便不推辭了。”
“原該如此的!你我既然是姊妹,便不當客氣。這莊子,姐姐就當做是自家吧!”景頤拿出一個檀木盒子,放到黛玉手上,“不知姐姐可有立女戶?這個莊子的房契和田契都在這裡,若不嫌棄,還請收下。”
黛玉聞言將盒子還了回去,“使不得,我怎能這般貴重的禮”。
“怎麼不能?即為姊妹,自當有福同享的。這個莊子,是我因緣巧合之下得來的,並不值什麼。再者,我能全權做主的,也隻有這麼地界兒。不過,姐姐不必擔心,我名下的莊子多著,去年盤賬,又買了兩個。攏共加起來,除去這個,還有五個呢!隻不過這些,都是二嬸子在打理,出息也是她替我收著。好在我手中還有些私財,再置辦個小莊子莊子,也夠我零花的了。”景頤又將盒子拿給黛玉,“姐姐,你一定要收下。一來呢,姐姐長住在這裡,另外配置的丫鬟婆子,也是要發月錢的。你接了這莊子,收了出息,我也好撂開手。二來,將來如何,我們誰也料不定。若有一日,我不好了,莊子在姐姐手上,我也有個避身之處。”
“妹妹怎的這般憂慮?”黛玉問道。
景頤長歎一口氣道:“世道如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知幾時,君臣父子之道,竟衍變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男人尚且如此,咱們女人更不得自由,不知幾時便要大禍臨頭。”
黛玉聽了,心下黯然,沉默許久才道:“父親也想過為我立女戶。當時他尚在,辦不了。等他去了,也就無人再提此事了。趁著這個機會,我讓外祖母替我辦了才好。”
黛玉收下盒子,提筆寫信,告之賈母原委,又要了一塊父親收藏多年的玉料。信寫完,便接著寫起祭文。景頤不忍打擾,去了廚下幫著準備祭品。
賈府,寶玉昨兒便鬨著要找黛玉,被丫鬟們勸住,終究不美。一夜神思恍惚,忽聽得笑聲泠泠,朦朧一看,竟是黛玉捂著帕子在笑。
“好妹妹,你可回了!自你走後,觸目所及,花紅柳綠、草長鶯飛,我隻覺山河失色、草木荒蕪。眼前所見,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整日裡渾渾噩噩的,隻覺歲月枯長,真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②!”寶玉癡癡地說著。
黛玉聽了,已是呆了,隻道:“你說的什麼渾話,我告訴舅舅舅母去!”
寶玉一急,起身去拉,卻沒穩住,翻身下床,卻是醒了。恍惚間,他悵然若失,趿著鞋,遊魂似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心裡頭隻有一個念頭,今兒再怎麼樣,也要見著林妹妹。
他想著,若稟報了老祖宗,定是要攔的,就是攔不住,太太那邊也要絆住。總之,這事隻要叫人知曉了就定不能成行,唯有假意出去玩鬨,甩了人去莊子上,才是正經主意。
“寶兄弟,寶兄弟!想什麼呢?魂飛天外不成?”寶釵抱梅依門問道。
“寶姐姐怎的來了?”寶玉回過神了,隨口問道。
“並無彆事,昨兒哥哥不知從哪弄來好大一捧梅花,我給姊妹們送來,這束是你的。探春妹妹聽丫頭們說,櫳翠庵的梅花也開了,隻不知妙玉為人,倒不好去叨擾,想煩請寶兄弟想想法子呢!”寶釵將梅花放到桌子上,問:“襲人她們呢?怎不留個人在屋子裡?”
“昨兒睡得晚,想是怕她們擾了我,讓去園子裡玩了。”
寶釵點頭道:“我知了!前兒我聽人說,府裡發月錢的日子改了,想是這幾日沒錯了。她定是給小丫頭派發月錢去了。”
“哦!”寶玉向來不關心這等事情,隻道:“我今兒有事,不能替三妹妹去櫳翠庵討梅花了,煩請姐姐告她一聲。”
“話我已經傳到了。這回話的活兒,也不該我去!要去,寶兄弟自個兒去。我今兒去的時候,三妹妹正給你繡鞋麵呢,聽了這話,沒得叫她傷心。我不去討這個嫌。”寶釵擺手以示拒絕,還道:“我這梅花不夠好。若有那好的,弄了來,擺在瓶子裡,邀了姐妹們聯詩,才是應景,才是熱鬨呢!”
寶玉聽了,心中一動,又想著瞞了人去見林妹妹,第一件叫老太太、太太擔心,第二件跟著的人也要吃掛落,第三件林妹妹見了又要哭上一場,第四件史大妹妹少不得給冷臉子瞧。
如此,倒不如折了梅,和姊妹們樂上一樂來得好。
拿定主意,寶玉給妙玉寫了拜帖,又給林妹妹寫信。
襲人發了月錢回來,見他如此,笑道:“二爺今日這般用功?太太見了,定然歡喜。”
寶玉所有神思,都在筆尖心頭,自是聽不見,隻一邊寫一邊落淚。
襲人見寶玉不搭理她,以為他在作怪,擺一副用功的樣子討她歡心,便道:“二爺若日日如此,我就是死也心甘。”
說完,也不待他回話,關了房門,撿了幾樣早點端進來。她湊近了一看,方見寶玉滿臉水光。
“我的爺,你這是怎的了?又是哪個小蹄子惹你了?說出來,好歹治她一場,看還敢不敢如此!好二爺、好寶玉,飯都沒吃,就哭上了,傷了神,吃進了冷風,可是要命的!快快收了淚。好不好的,沒有叫爺們委屈的道理,隻告訴了老太太就是。”襲人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