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 222 章(2 / 2)

她心中微驚,那不是師尊她——來自東海的……雖說是一種胭脂水粉,不過由於原料極為罕見,因此很具有收藏價值。

那倆傻徒兒還在瑟瑟發抖,卿舟雪的心也抖了起來。當年她劈了雲舒塵的峰,卻還能僥幸活得好好的——大抵是因為師尊對於劍魂還有些興趣。

希音輕聲說:“師尊……我前天才把經抄完,手都快斷了,這次能一起交嗎。”

雲舒塵在一旁折了一細枝,往水中一擲,木遇水而生,頓時又幻化成了一艘一模一樣的船。

她兀自走了進去,頭也不回。

“守船事小,也甚是簡單。”卿舟雪開始訓徒弟,“但慎終如始,則無敗事。這經書抄了那麼多遍,我怎的看你一句都記不住?”

希音忙不迭點頭,也不知道是說自己記住還是沒記住。至於若穀,她已經不敢吭聲。

“再將前日所抄的東西寫一遍,再給你師祖賠罪去。”卿舟雪歎了口氣,瞧著那兩艘船,“你們將那艘清理乾淨,按照如今這般看,還是分開來得好。”

新生的那艘小船上,忽地露出女人的一個側臉。她掀起船上罩著的一層簾,手微微抬著,好整以暇地看向卿舟雪。

“教徒無方,你也彆閒著。一百遍。”

卿舟雪忽地愣住。

當兩艘船再次啟航時,一隻裡頭載了三個,另一隻裡頭隻載了一人。

載著三人的那艘,裡頭點了燈火,徹夜不熄。

希音的筆杆子戳著臉頰,同情地看著卿舟雪:“師尊……你都這麼大了,還會被你的師尊罰抄經,我以後也會這樣嗎。”

“師尊,你從前經常這樣嗎?”

燈火一船盈盈,眉目平靜、姿容冷淡的女人一筆一劃地謄抄著經文,並不說話。

直到天至破曉,她轉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將筆擱在一旁。

“從前本是沒有的。”

她正襟危坐,蹙眉道:“自從收了你們二人為徒,我已是第二次被罰抄經了。”

這話說的。希音和若穀麵麵相覷,對她擠出了一個滿懷歉意的微笑。

實際上,希音結合《雲舟記》,早就看出了卿舟雪和雲舒塵之間一些暗流湧動的……情感。隻不過礙於師祖一顆黑心,遠比師尊可怕,希音難得地慫了,每日將此事悶在心裡,甚至都沒有和若穀分享。

若穀稍微單純一些,將話本和現實分得很開。

自從分了兩船以後,若穀瞧見卿舟雪的手腕有些僵硬,平日端茶拿東西倒是無事,隻是對於較為敏感的劍修而言,她用劍時能感覺出來一點點偏移。

若穀已練劍多年,她自然知道這種感受。不管手腕再有力,倘若維持一個動作久了,也容易酸漲。對於練劍這樣精細的活,影響便能從其中看出來。

每當單純的徒弟關懷她時,卿舟雪總是沉默片刻,而後說抄了一夜的經文,有些手酸。

若穀頓時愧疚起來,她和希音怎麼又不聽話了,害得師尊被罰。可是近來師尊被罰的次數有些多,從初一謄抄到十五,每日還有些虛弱。

如此看來,師祖當真要比她嚴苛許多。若穀歎了口氣,心中不由得悲憫……始知眾生皆苦。

她們一行人繼而北上,這邊沒有南方富饒,況且絕大部分都已是魔族的地盤,自有一番風光。再瞧了一遍北源的雪山,又去蓬萊訪仙島,漫無目的地閒遊著,最後不知不覺到了西邊。

西邊是黃沙而蠻荒的世界。

卿舟雪臉頰被風沙刮得生疼,她駐足於沙山之頂,望著眼前那一輪通紅的落日。

腦中卻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場景,曆曆在目。

在秘境之中,她和幾個師姐妹坐著一破破爛爛的木舟,從沙丘頂端疾馳而下。阮明珠一路上笑聲宛若銀鈴,但是白蘇已經快要嚇暈了。

再一盯著這輪紅日,總覺裡頭還能走出那個明豔如火、又帶著一股子野蠻勁兒的年輕姑娘。

“卿兒?”

趁著希音和若穀被沙狼追得滿地打滾,雲舒塵遮著麵,與她靠得極近:“在想什麼?這些天也待夠了,不如走得快些。”

卿舟雪的思緒被打斷,她瞧著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人,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將布料扒了一點,得以讓她雙眼露出來。

“吹風這麼嚇人的嗎。”

雲舒塵瞥她一眼:“此處風大乾燥,白日又極曬人,連水都沒法凝出。你自從傷身以後,愈合能力不如先前了,倘若不願頂著滿臉褶子回去,還是仔細些好。嗯?”

“好。”卿舟雪聽話地閉上眼,任由雲舒塵將她也裹了個嚴實,她一邊任由她動作,一邊商量道:“那便不久留了。正巧問仙大會也快開始,這一月就慢慢回宗可好?”

“最好如此。”雲舒塵的神色這才鬆和許多,仍對這片蠻荒沙地有些偏見:“此處你自個來,我是再不來了。”

回宗之路上,難免經過流雲仙宗曾經盤踞的地帶。如今這裡宗門不複存,但是街市卻熱鬨起來,商行極為發達,是溝通東西南北的重要軸心——看來李閣主當年的野心圖謀,如今已經實現了。

此中修道之人多,因而兩人變幻容貌,免得被認出。

這裡有家鋪子甚是有名,招牌上掛著“販劍處”三個響亮易懂、念起來又有些奇怪的大字。

天底下的劍修都喜歡來這裡逛一逛,老板絕不止販劍,還會給各位修士的靈劍提供一些額外的養護與修理。

希音和若穀攜手進去後,雲舒塵問卿舟雪,要不要再尋一把新的佩劍?每日瞧著她用冰劍、樹枝、葉子……雖說也能用,但瞧著實在寒磣。

卿舟雪猶豫了片刻。其實她並不是一個喜歡換新東西的人,每新換一樣,這時才感覺舊的那件徹底消融在時光之中。

但是她也萬萬不想再拿起清霜劍。

權衡一二,她還是點了點頭,“嗯,你替我選。”就像當年一樣。

雲舒塵微微蹙眉,她的目光隨意掃了掃,這裡頭不乏有好物,但那隻是尋常的好。如今這九州都已認為卿舟雪當得起劍仙一稱了,得尋個什麼模樣的寶劍才配得上她?

“倒真會給我出難題。”她的手指撫過一個又一個的劍鞘,瞧了許多把,也沒看見合意的。於她心中的偏私而言,就算將當年的“清霜劍”放到跟前,恐怕都有些襯不上卿兒如今的劍道。

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劍,堆在眾多的精美寶劍之中,顯得有些樸素。

雲舒塵沒有看上,可能是嫌棄它醜。

但是卿舟雪卻走了過去,將其拿了起來。這一仔細看,竟覺得很合眼緣,握在手裡也舒服。

“不好意思。”一個小姑娘卻蹙著眉,斬釘截鐵道:“那是我的劍。”

卿舟雪朝下望去,本是尋常一瞥,但那張麵孔太過熟悉。

心中一怔。

恍如隔世的感覺席卷全身。

這小姑娘長得好像顧若水。

其實不算朋友,是當年她唯一一個比較欣賞的對手。顧若水天資之高,極為罕見,哪怕她並非是真正的劍魂,卻半點不比修無情道之前的自己差勁。

最後在流雲仙宗覆亡之時,旁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唯有顧若水一人出宗迎戰,保全了流雲仙宗最後的氣節。

最後死在了清霜劍下。

倘若出身同宗,結局可會不一樣?

麵前的小姑娘有些冷淡,許是惱了,她重複道:“我今日是來取劍的,前輩錯拿了我的劍。”

對於劍修而言,自己的寶劍被彆人拿在手中,肯定有些介意。

卿舟雪輕咳一聲,將那把劍遞給了她。小姑娘一把將劍抱在懷裡,朝她行了一禮,便端正地轉身欲走。

“你學劍幾年,有無宗門師承?”

小姑娘聽著身後一道清冷溫和的聲音傳來,她頓住腳步,轉身對上那位年長的劍修。

“自幼習劍,此是第三個年頭。沒有師承。”她不卑不亢地答道,“聽聞太初境中有一劍仙,劍法登峰造極,四年後宗門大比,我準備去試一試,希望能拜入她門下。”

“……”

指她?

卿舟雪被小姑娘冷著小臉當麵誇了一通,頗有些尷尬。她思忖片刻,開口道:“你若是有誌於此,日後跟著我,我會傳授你劍法。”

那孩子愣道:“那,前輩是何人?”

“太初境卿舟雪。”

然後那孩子便徹底呆在了原地。

“卿兒,你還是用樹葉樹枝撐一段時日罷了。”雲舒塵的聲音自卿舟雪身後傳來,似是有些無奈:“太過一般,不想選……嗯?”

雲舒塵瞥見了那個抱著黑劍的小姑娘,自然也覺得有些熟悉。

她輕輕挑了下眉,“你與她說了什麼,這孩子怎麼呆愣愣的。”

“向她傳授劍法。”卿舟雪輕聲重複了一遍。

好啊,前麵兩個糟心玩意兒還沒出人頭地,又來一個小徒孫。身為鶴衣峰真正的老峰主,雲舒塵卻有些頭疼——她還沒有尋到下一個能主修五行大陣的混元五靈根,稱得上是門衰祚薄,自己的徒弟反倒比她先一步桃李滿天下了。

罷了,沒必要去尋。雲舒塵決定寫一本後人看不懂的功法,塞入某個山洞,等待有緣之人拾取。

渡過這一條江。

馬上就要到太初境了。

卿舟雪將那孩子暫且托付給希音和若穀照看,自己仍與雲舒塵同留一條船上。回宗以後,要和掌門談話,還要將兩個徒兒的賽事顧看好,興許還得安置一下小若水,總之閒不下來。

此刻算是難得的靜謐。

“要日出了。”卿舟雪靠在雲舒塵肩頭,方才她淺眠了一陣,聲音難得帶了些倦意,習慣性問道:“師尊,你冷麼?”

“不冷。”雲舒塵柔聲答道,反而給她裹緊了衣裳。卿舟雪如今身體的確不如往年,偶爾也會頭疼腦熱,感個風寒什麼的,變得更像個人了些。除此之外,暫且沒有什麼旁的影響,這些年靜心修行,神魂也穩定了許多。

“師尊,待到她們比完之後,我們再去何處?”卿舟雪正在醒神:“原來出門也不錯。這一路走來,景色都很美。”

還在喊師尊呢。

可雲舒塵竟也不覺得突兀。這倆字就這樣順著雙耳進去了,異常絲滑。多年是這樣叫的,如今有些改不過來,倘若一不注意,隨時都能從嘴縫中溜出來。

她側眸朝身旁那人看去。

此刻舟到江心,天邊萬紫千紅後,又是一片魚肚白。

卿舟雪的側臉上,淺淡地泛著一層柔光。

江風吹起了她鬢邊的長發,整個人還是如當年那般飄逸出塵。隻不過眉眼間到底多了幾分成熟,青澀不複。

雲舒塵端然凝視她許久,卿舟雪察覺到她的視線,扭頭和她對視。

“嗯?”

“沒事。”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竟這麼多年了。”她想了想,“既然喜歡看,那便挑個景色好的地方去罷了。最喜歡什麼風景?”

“處處都不錯。”

卿舟雪闔上雙眸:“各有各的美,怎好比較呢。”

真是這樣麼?

雲舒塵再看她半晌,便收回了眸光,將自己與她裹了起來,雙眸微彎,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恰逢前方朝陽怒紅,噴薄而出。照得江麵波光粼粼,暈成一片光暈,美不勝收。

她心裡想,世上風景千千萬,不過浮光掠影,尚能入眼。

唯有——

那玉雪可愛的小孩,攥著她的袖子,軟糯地喚她的名姓。

到那清冷出塵的年少女子,白衣舞劍,劍尖挑起紛飛的大雪。

再到那名震四海的劍仙,泠泠於蒼茫人海間。

這才是,這才是入了眼,更入了心,從此這一生,都注定放不下,舍不了,離不開的風景。

“卿卿?”

卿舟雪睜開眼睛,一隻手撫在她的發尾,輕輕撥弄了一下。

雲舒塵的聲音溫柔清淡,像是忽地有些懷念往昔,準備與她講一個很長的故事,她用著這樣娓娓道來的語調。

“我好像還記得,你第一日莽撞闖入我洞府時的模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