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女人。
她柔若無骨地伏在池邊,低聲喘息,半截淡紫紗衣是濕貼於身子上,背後的烏發妖嬈纏繞。
略微有些沉重的呼吸戛然而止。
“你是何人?是掌門派你來的?”
掌門?
卿舟雪不明所以地搖頭,她連山都沒有上成,哪裡曉得什麼掌門。
女人倚在池邊,眼睫抬起,打量這毫無眼力見的小凍貓子一二,興許是不願恐嚇她,放柔了聲音,“過來。”
卿舟雪剛欲邁步,卻低頭一看,自己從山坡上滾得灰頭土臉的,往這兒一站,臟了幾處那潔白如雪的獸皮。
“會弄臟的。”
小姑娘往牆邊靠了靠。
“無事,你過來罷。”
卿舟雪聽了這話,倒也不再忸怩,於是乖巧地過來了,蹲在池邊,像隻眼巴巴盯著陌生人的小獸。
麵前的女人眉眼柔和,散著頭發時更添一絲溫婉嫵媚。
卿舟雪看著她姣好容貌和柳枝身段,腦中想過的卻是她爹念叨了大半輩子的娘。
村裡都是乾活的莊稼人,女人大都是膀粗腰圓,身體壯實。她從彆人口中知道自己的娘親秀美柔弱,是十裡八村頂好看的,應該也是長成她這副模樣。
天下的美人都有共通之處。如此一番莫名的聯想,小孩便自然而然對她生了些親切感。
一隻手撫在她臉側,冰涼而柔軟。卿舟雪起初以為她隻是像長輩那樣揉揉孩子的臉罷了,可她的手輕輕一碰就撤開以後,她臉上被樹枝刮出來的一道血痕便不再火辣辣。
她自己摸了摸,甚是奇妙,細小的傷口都光潔如初。
“小臉白嫩,可仔細些莫再刮花了。”
她收回手,換了個姿勢浸沒在水中,淡紫色的衣衫如雲霧般在水中散開。她重新閉上眼睛,“見你這身打扮,也不是太初境的弟子。那麼該是誤入此處了。此處乃我閉關所在,不是玩耍的地方,早些歸家罷,小孩。”
“太初境?”卿舟雪說,“我沒了家,正要去太初境。這位姊姊,請問你知道路麼?”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稱呼過於稚嫩,那女人聞言一笑,“你這小家夥,是要趕著上山當弟子?”
卿舟雪一愣,她是上山求保命的。隻要有個收容的去處便好,除卻有飯有喝,更是彆無所求。至於當不當仙家的弟子,她年僅八歲的腦袋裡還沒有想到這麼誌存高遠的問題。
“我……”她不擅說謊,隻乖巧道,“我不知道。當也可以,不當也可以。”
隻要不再禍害到彆人就好。
“那可真是不巧了。今年並不是招收弟子的年份。下一屆還得到十年以後。”
“十年……”她睜大眼睛,卿舟雪對於年份的長短並無太多概念,但她知道這個數足夠再長出一個她,還剩多的。
和她說話時,女人至始至終都垂斂眉目,靠在池邊作閉目養神狀。這會兒便沒有再回應,神色安詳,似乎睡著了。
卿舟雪往洞口看了看,那裡堵得嚴嚴密密,她根本出不去。而且出去了便極有可能麵對隨時降下的天雷,說到底也是死路一條。她隻好抱著雙膝,靠在牆邊,隨遇而安地待在這一方洞府之中,她把呼吸放得很靜,生怕再驚擾了洞府主人。
又冷又濕,兼之有一日未進食,還走了那麼多山路。卿舟雪乏極,她自己安靜著安靜著,竟也睡了過去。
她再次醒來時,並不是蜷縮在冰冷的牆角。而是四肢舒展,躺在一片毛茸茸的獸皮之中。身上還蓋了一方小毯。
卿舟雪抬頭望去,那女人正盤腿坐在不遠處,對著銅鏡梳妝。此刻正用一根白玉簪挽好頭發,往唇上點塗胭脂,她聽到身後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傳來,便稍微側過頭。
“多謝。”小姑娘攥起小毯,聲音細細的。
“舉手之勞。”
卿舟雪跪爬起來,往外頭一瞧,天光大亮。洞府門口倒下的枯樹如蒸發一般無影無蹤,她猜測應該是她出去了一趟。
“倘若我沒猜錯的話,你應是無家可歸。”她對著鏡子抿了一下唇,放下手中的精致小盒。
卿舟雪沒有隱瞞,將來路實情托出。許是她平日與人接觸太少,因此對待人並沒有什麼戒備心;況且眼前的女人氣質柔和出塵,怎麼看都不像壞人。
女子靜靜地聽她說完,輕笑一聲。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塊雪白糕點,遞到她嘴邊,看人叼住了才鬆手。“說一句,肚裡就叫一聲。嘰嘰咕咕,甚是吵鬨,你還是先把這處堵上罷。”
是甜的。
一日未經過清水滋潤的喉嚨難以咽下,她吃得有點艱難。女人顯然察覺到了,纖長的指尖凝結出一顆懸空的水珠,緩慢地飄到她的唇邊。
她不是普通人。
這下卿舟雪看得十分清楚。
“你是仙人嗎?”
紫衣女人意義不明地對她說,“把手伸過來。”
她的手腕被握住,女人的手勢像在把脈,很快又被鬆開。卿舟雪不明所以地望著她,隻聽得對方一聲輕歎,“此後,你便留在我身邊,可好?”
“為何?”卿小姑娘卻想得更多,兩道眉毛蹙起來。“我命裡帶煞 ,會害了你的。”
“你不是也看出來了?我不是凡人,才不怕這個。”
她笑,卻也沒說留下她的緣由。她給那丫頭一截紅繩。紅繩如有生命力一般,纏繞在她腳腕上,發出淡淡紅光,忽而一明,又很快消失不見。
“此物戴好,可不受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