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沉默片刻,傳來十分輕微的一聲許可。
推開房門,苦澀的藥香一下子盈滿鼻腔。卿舟雪看向略有點狼藉的地麵,碎瓷,棕黑色的液體。
珠簾後的女人身影模糊,能看見她坐了起來,伴隨著幾聲悶咳。
“你?”她掀起了一角,露出半張精致的臉龐,“來得巧了,替我倒杯熱茶吧。”
卿舟雪雙手提著茶幾上的茶壺,小心地倒了半杯遞給她。
“你病了麼?”
“陳年舊疾而已。”她喝了一口,忽而蹙了眉,“把門關緊,冷風都浸進來了。”
卿舟雪回頭一看,她進來的時候關門比較輕,實則是沒有完全合攏的,留出一道小縫兒。隻不過她自己站在門前都沒有感覺到冷,半臥在床上還蓋了層被褥的雲舒塵卻能察覺到絲絲冷意。
她馬上關好了門,雲舒塵裹著的被子才算鬆懈一些。
“那你還需要喝藥嗎?”
原來修道之人也是會生病的,甚至體弱到格外畏寒。
卿舟雪板正了自己的認知。
“明日再熬。剛才不小心將這藥碰翻了。”她歎了口氣,“夜涼如水,藥都苦上幾分。”
“良藥苦口利於病。藥苦與時辰,大抵沒有關係。”
她的聲音細軟,脆生生地響在臥房之中,這話卻說得極為穩重老成,毫無小孩子的趣味。
雲舒塵不自覺想到自己那死了一百多年的祖師爺,他在兩百多年前也曾用這種語氣談吐。
她一笑,“你今日倒是話多。”
卿舟雪講完才愣住,這話對著雲長老說來有些冒犯。她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我……我幫你把這裡收拾一下。”
她蹲下身子,用手小心翼翼地把碎瓷片挑起來,用一方手帕包好。其實她的手法不怎麼嫻熟,雲舒塵瞥過去時,那雙小手不躲不避,很顯然地被劃出幾道細小的痕跡。
從她泡茶和挑碎瓷的生疏來看,她應當在家中沒有操勞過什麼活計,是很受寵的孩子。
來時一身衣著簡樸,並非富貴人家出身。
談吐文雅,字認得很全,應當是受長輩熏陶。結合並不顯赫的家世,長輩大抵也是窮秀才什麼之類的。
雲舒塵半撐著身子,懶洋洋地看她忙活,順便在心裡盤算著。她活了這些年月,人間帝王都不知換了多少代。一個孩子的老底,留意一下就心知肚明,扒拉得乾淨,都無需多問一句。
此刻大半夜的眼巴巴湊到這兒來又是何意?倒不是真心擔憂她。估計是這小孩心中有一把秤,恐是覺得自己占了她人的便利,因此非想做點什麼來補償。
雲舒塵側身躺下,聽著身後的聲音很小心,收拾好後貌似又將地板擦乾淨了。她閉上眼睛,卿舟雪以為她已經睡著,沒有出聲打擾,輕手輕腳地退出去,這次倒記得關緊了門。
可這一股子執拗的單純,還挺實誠,並不討人厭煩。
第二日,雲舒塵許是還有些身體不適,並未再吩咐卿舟雪跑這跑那兒,甚至沒有起床。
卿舟雪用早飯時,隻瞧見那隻花貓和她大眼瞪小眼。今天的早餐比較清淡,粥中加了剁碎的藕與桂花,軟糯中帶著脆,米香中混著花香,有一股回味的甘甜。
午後,卿舟雪難得無事,在院子裡溜達了一下。
前院種了棵大槐樹,枝繁葉茂,快要遮蔽了半個庭院。
再往裡走,是一道廊橋,左右是池水,水中是豔得花團錦簇的肥碩鯉魚。水麵上有幾塊青石磚,踩著可以通往池中的一個小亭。
她遠遠地,在亭中瞧見了熟悉的身影。
雲舒塵招她過去。
今日天氣晴朗,地麵上的雪都有隱約融化的趨勢,露出青翠的草皮。
陽春三月終於有了點陽氣。病中美人的氣色也遠比昨日在燈火下來得好。
亭內的石桌上還用小火溫著藥,旁邊擺著蜜餞。
卿舟雪心想,原來她是真的怕苦。
“我聽聞人爬山慣了,”她溫聲道,“少爬一日都是不舒服的。”
那小孩的腿抖了一下。
“今日且讓你不舒服著。”雲舒塵笑了笑,“抖什麼。你看起來很怕我?”
她微抿著下唇,看著她不說話。
“小悶葫蘆。”
雲舒塵下了如此評價,她當著她的麵,如倒茶一般,倒出一杯濃黑粘稠的中藥。而後她垂著眼眸,手執杯子,放在唇邊虛吹一口氣。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在卿舟雪始料未及時,那帶著苦澀的杯沿就那麼,果斷地抵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