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般症狀,疑似走火入魔之相。
林尋真看得分明,走火入魔的確如同這般,實力猛然大增,但是……但是會因為靈力的反噬而倒下,經脈寸斷。
“卿舟雪!”
一劍往地上刺去,頓時豎起層層冰棱,猙獰盤曲地橫亙在地上。
顧若水還未緩過勁兒來,她有驚無險地躲開,鋒利的冰錐幾乎便要卡上她的喉嚨。
……她要清除十麵八方之雷。
顧若水身上的雷靈根刺激到了她,那雙無情無欲的眼眸瞥過來,對著顧若水,手腕晃開,密不透風的劍法悉數使了出來。
顧若水天資過人,自小戰績赫赫,難免心底裡存了些許傲氣。如今被人打落在地上,她在一瞬詫異以後並未膽怯,反而握緊了手中的寶劍。
那把糾合著無數劍靈的黑色長劍,不知融掉了多少柄名器,堪稱舉世無雙。
在一片徹骨的寒意之中,她咬牙一劍抵上她,亦做了魚死網破的決絕姿態。
*
唐無月在丹田劇痛之時,不知雲舒塵有什麼後招,玲瓏子的毒性讓她思迅混亂,身負幾處重傷以後,唯一一線清明的是——
就算大限已至,她要拉著雲舒塵同歸於儘。
她不管身上流血的深傷,指尖方才已經刺入雲舒塵的腹部,正卡著一點點往下,想要直接捏碎丹田,而後拍散她的元神,讓她自此魂飛魄散,再入不了輪回。
留存在土靈根裡的一絲護體靈力,於其中死死抵住唐無月的手,兩人就這樣僵持住。
唐無月周身的魔氣愈發狂躁淩亂,力氣也漸漸大起來。雲舒塵的唇動了動,血自喉頭溢出,又緩緩流了下來。
一滴,兩滴。
而她的心臟還在抽疼著,眼前一片模糊時,反而凸出一抹白色身影,朦朦朧朧,竟像是幻覺。
*
場外的人也以為自己看見了幻覺。
四分五裂,中間凹陷的擂台之上,顧若水的黑色長劍忽然開始□□,宛若千手觀音一般,分出了密密麻麻的劍影。
每一把都不甚相同,但每一把都是流光溢彩的寶劍。
她抬手迎上卿舟雪那一劍,所有的劍影都順著她的手而舞動。
“這一場,已經將近三個時辰。”季臨江道:“雙方仍然旗鼓相當,不讓輸贏。按往年規定,最後半個時辰若還未分出輸贏,便按場上人數來算。”
顧若水擋下了卿舟雪一劍,手腕震得發麻,並不戀戰,反向白蘇和林尋真那邊竄去。一個是醫修,一個已無法力,若要將她們逼出圈外,甚至是易如反掌。
林尋真隻覺一道電光閃過,她雙目再不能視。
心中不禁一沉,卿師妹現在的模樣……似乎兩耳不聞,估計連季前輩的最後通牒都聽不清楚。
她方才一劍重傷白袍弟子,雷聲停歇後卻從那人身邊走過,像是看不看一樣。她似乎已經不是在比試,而是在清除一切她自以為威脅的——雷鳴電光。
而顧若水清醒得很。一黑一白二人,目前正慘兮兮地互相摻扶著,但不會出局。
她隻需要將白蘇和林尋真逼下場,再與卿舟雪耗光這個半個時辰……足矣。
顧若水的劍太快了,她手起劍落,直接斬下,利落得近乎殘忍——
林尋真緊緊閉上了眼睛,但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未襲來。
亦不見微風。
她詫異地睜開眼睛,卻發現白蘇指尖掐著訣,麵色蒼白,一滴汗水自她眼睫上悄然抖落。
林尋真一時愣愣,她睜開眼睛,瞧見了極為驚人的一幕。
顧若水舉著劍,纏繞的電紋幾乎已經挨上了白蘇的頸脖。
下一瞬,她就能將她彈飛出去——
可是那把劍被顧若水握在手中,紋絲不動。
林尋真離得很近,她幾乎能看見顧若水手臂上因為過於用力而顯出的線條,但是那把劍就是堪堪懸停住,怎麼砍也砍不下來。
白蘇緊緊閉著眼,她以靈力牽引著顧若水的軀體——將其中一絲絲肌理遏製住,然後一點一點地牽拉回去。
師尊能做到,她雖然沒成功過……現如今,唯有相信自己。
白蘇渾身的靈力都被竭儘全力地調動起來,自丹田之中汩汩流瀉而出,她渾身散發著淺色的光暈,甚至自擂台之上,蔓生出一叢一叢鮮豔的花草。
顧若水的劍沒有退回去,隻是讓她頓在原地,暫停了一瞬。
人生之中,一瞬有很多。
但往往定勝負的,也隻是靠著這一瞬的工夫。
下一瞬,顧若水突破了扼製,手上的電光耀眼了一瞬,但是隨著一聲清晰入骨的血肉摩挲聲,她睜大了眼睛。
她感覺腹部涼颼颼地,似乎被冰刃劃開了一個口子,然後塞滿了雪,涼得徹骨,冷得鑽心。
她一寸寸扭頭,身後的白衣劍修麵色未變,眼神漠然,看她仿佛隻是一塊石頭,順手劈裂了而已。
忽然一夜春風來,紛紛揚揚的大雪再次自地上飄了起來,旋轉起舞,聲勢過於浩大。
顧若水被她單手扼住提起,卷入一片飛雪之中,期間她的雷紋閃了閃,光芒已經暗淡,又被一劍震向虛空。顧若水吐了一口血,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召來佩劍,指尖掐訣,身影漸漸虛化。
她化為一道雷光,伴隨著萬重驚雷落下。
這是最後一次反擊了。
而卿舟雪眼中光芒愈勝。
天上的飛雪依舊肆意瘋狂。
旁人隻覺溫度降到極點。
雷光落下的一瞬,厚厚的雪層之中,竟然鑽出了一根又一根的冰苞,極速生長,層層疊疊,這裡一簇那裡一簇,極其富有生命力地抖動著。
冰蓮抽開了第一瓣,第二瓣,三四瓣,千萬瓣,於一瞬時——
在至寒之中葳蕤怒放。
晶瑩剔透,純淨無暇。當悉數綻放以後,花瓣卻如利刃一般射向四麵八方,冰片削出來的冷光一時竟然比雷光更加淒美耀眼。
待到那場浩瀚的星雨落下以後,全場陷入一片靜謐。
天地茫茫一片白。
一個人影現出,而後慢慢單膝跪了下來。她撐在地上,猛烈咳嗽起來,一口殷紅的血吐在雪地之中,冰蓮染上淒豔的大紅。
顧若水杵著劍,半跪在地上,慢慢闔上眼睛,在風雪之中,仿佛化為一座凝固的冰雕。
在一片死寂之中,季臨江的聲音慢慢響起,她依舊數了十聲,而後掃了一眼流雲仙宗。再看了一眼全場唯一站著的卿舟雪。
“流雲仙宗可還有能出戰的?”
白袍弟子和黑袍弟子矗在原地,他們虛弱地攙扶著,又看了一眼蓮花中心,大片大片的血跡,還有杵著劍昏迷的顧若水。
的確沒有人能出戰了。
一聲的雄渾鐘聲緩緩蕩開,先是一層,推過流雲仙宗翹起來的屋簷角,又層層疊疊地化為千萬回音。
卿舟雪站在原地良久,她眼中的光點一點一點熄滅,最終回歸了正常的瞳色。
雷鳴已歇,她心底裡驟然鬆懈下來。所有的危險都被覆蓋於皚皚白雪之下。
她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慢慢回身,耳旁什麼都是靜悄悄的。
大雪還在下著,將卿舟雪一頭烏發染得雪白。
她猛然回首,對上了白蘇和林尋真如釋重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