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剛剛放鬆一點兒,一道傳音自她識海中突兀響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雲舒塵驟然回頭望去,雙眸微睜,她張望許久,渾身又如立馬拉緊的一把弦。
而四周隻餘白雲清風,不見多餘外人。
隻有那句虛無縹緲的話,如擂鼓一般砸在心間,震得她臉色愈發蒼白。
柳尋芹並未聽見,見她臉色不對,“不適?”
雲舒塵抿了一下唇,闔上眼睛,“無事。”
*
卿舟雪在昏迷之時,墜入一個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劍魂,尚無形蹤,一直飄蕩在一個常年不見光亮,唯有一盞明燈的地方。
劍靈在周身說話,嘰嘰喳喳,咋一聽很是頭疼。
但很長一段時日內,她正是靠著這種聲響,來排解常年的寂寥。倘若聽困了,它們也在小聲地噓起來,哼哼唧唧,仿佛在唱著搖籃曲。
她於此處,睡得像個不知愁緒的孩童,度過了漫漫的歲月。
直到某一日,外頭傳來一陣零碎的腳步聲。
幾聲巨震後,陣法被叩裂了一隙。
劍魂一下子被驚醒,她躲在裡頭,四周的劍靈則輕聲安撫她。
石縫裂開。
她飄下來了一點,和那堆好奇的劍靈擠在一起。隔著最後一層陣法,卿舟雪瞧見了一年輕的女子。
是個美人。
那女子的眼睛尤為動人,無意瞥向自己時,恰似含著如絲如縷的霧氣。
但是她看不見自己。視線直接穿透了她,落在那盞明若豔陽的大燈上。
女子嘗試了半晌,卻仍未完全破開第一層結界。但她亦有些本事,將那陣法解裂了一大片。
劍魂才剛剛飄過去,便被她一道靈力打中。
她隻覺渾身如撕裂般疼痛,而自心竅之中,似乎掉落了什麼東西,隨著反震的力道,也讓那女子半跪下來,似乎被什麼東西擲中,吐了一口鮮血。
一塊碎片,悄然無痕地融入了那女子的身軀。
而她在劍塚前徘徊良久,終是離去。
劍魂感覺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她覺得不對勁,便跟隨著那人的身影,嗖地一下子飄了出去。
隻不過周遭太黑,她還是跟丟了人。
也再尋不到回歸劍塚的路。
她隻好在天地之間,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她沒有實形,也無需忍受饑苦。飄過一片很黑的地盤,便瞧見了有意識以來,照徹周身的第一縷天光。
原來“外頭”竟是這般模樣。
她隨意地飄在人世間,好奇地看大街小巷,看皇都,也看山野鄉村。男男女女,兩隻眼睛一張嘴,卻各是各的模樣,還有滿山跑的小獸,水裡跳的滑溜溜的魚兒。
她甚至看了很多場悲歡離合,紅塵舊夢。年輕的人們披上朱紗,半生浮沉,爭吵糾葛,最後兩相白頭,一抔黃土。他們的後輩如春筍一般節節竄高,變成秀挺的竹,直至倒下,又墜入了生生不息的循環,下一輪筍尖不知不覺間,竟已成群冒頭。
這一場又一場的戲,粗看迥異,再看相似,看到最後,竟都逃不出生老病死,六道輪回。
劍魂看得不求甚解,她心中的某一塊被壞女人偷偷拿走,白瞎這麼多年,竟還是不懂得何為凡俗之情。
她尋了那麼多年,這一飄就是五百年春秋。
但是卻再沒尋見那個搶了她東西的女子。
直到有一日,機緣再臨。
一位修道中人雲遊時,竟抬頭朝她的方向看去,盯了半晌,便出口問道:“劍魂,怎會於此處流浪?”
她茫然地看著那位女子。
隻見她氣質不凡,腰間佩著一把長劍,寒氣繚繞,其上以古文鐫刻著“清霜”二字。
劍魂生澀地開口,講述了這些年的見聞。
那位女劍修聽聞以後,若有所思:“原來如此。陰差陽錯間,你將情根落在彆人那兒了。”
“我要去找她。”
修道之人沉思片刻,“為何?”
這些年看遍世態,劍魂並不懂得,但是隱隱約約有個期盼,渴望懂得何為情。
她得先找回屬於自己的一部分。
“世人皆想要跳出六道之外。而去往人間,你得曆儘凡塵種種苦楚,倘若找回情根以後,更有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之苦。不會後悔麼?”
她淡淡問道。
那潔白的魂體圍著她飄了一圈,天真答道:“不後悔。”
“既然如此,你也需答應我一件事。”
劍魂聽她講完,欣然應允,她受了那女子一滴心頭血,躲過天道之眼,轉世投胎,如願以償,塑成了一副人軀。
隻可惜被孟婆湯一灌,甩甩腦袋,前塵儘忘。
連帶著這五百年的飄泊與尋覓,悉數化為卿家院牆內一聲響亮的啼哭,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