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風殿書房內,絕塵道君正坐在圈椅上看書。
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輕握書卷,天光被他吸引,俊雅眉目高貴如同畫中神祗。
陸續腳步輕緩,走到他身後,乖順地為其捏肩揉頸。
“怎麼?”勁瘦緊實的雙肩陡然一僵,話音含著幾分笑,又淬著幾分冷。
“師尊,”清冷嗓音略微低沉,“弟子想去山永鎮。”
“你去哪兒做什麼?”雖未明說,拒絕之意已然明顯。
“劉漳方才來邀我同往。”
“為師倒是不知,”絕塵道君微聲冷笑,“你何時和他要好了?”
“薛鬆雨也要去。”
“所以你早就打算同行?”溫聲雅言中的笑意更加冰冷,“阿續,到我身前來。”
陸續依言走到他身前,絕塵道君靜靜看了他幾息。
白玉精雕的眉目半垂,漏著一股冷漠的頑固倔強。
“阿續,你還記得為師曾對你說過,有事求為師的時候,該怎麼做?”
陸續自然記得清楚。
師尊要自己附在他耳邊,柔聲懇求。一次不行,多求幾次。
因為那位前輩以前就這樣,跨坐在他腿上,和他耳鬢廝磨,情意纏綿。
師尊對著他,又想起曾經和心中明月濃情蜜意,鴛鴦交頸的時刻。
他不介意對方怎麼看待他。
但對師尊不敬的行為,他做不出來。
香爐中熏著淡淡冷香,房中氣氛沉悶,凝重如冰。
冷冽聲音壓抑著波濤洶湧的怒意:“坐過來,叫我一聲聞風,我什麼都答應你。”
陸續低眉垂眼站在原地,沉默著一動不動。
溫雅朗音冰凍到極點:“那你就彆去。”
“師尊……”
陸續放心不下薛鬆雨,況且還有一件事等著他去確認。
他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
豁出去了。逆徒就逆徒吧。
他俯下身,在對方身側附耳低言:“師尊……”
他做出了大逆不道之舉,輕薄了他的師尊。
耳邊傳來溫軟熱息,僅這麼柔軟無力的兩個字,絕塵道君就徹底丟盔棄甲。
他閉眼緩了一口氣,無奈冷聲道:“行,你去吧。”
說完起身徑直離開書房。
他得在灼燒血脈的欲/火徹底焚身之前,將之熄滅。
陸續在書房中默然站立少頃。
他知道,師尊震怒了。
師尊將他當成心中明月的替身,但他們都心知,他不是。
一時的恍神會迷離心緒,然而當他真做出和那位前輩相似的舉動之時,師尊會霎然清醒。
他誰都代替不了。
……
塵風殿大廳內,水煙氤氳,仙氣飄蕩。
山風卷入幾片碎紅瓣雨,落在纖塵不染的淨白肩頭。
“你同意他外出?!”俊秀雙眸露著難以置信的驚訝,方休上下掃視絕塵道君半晌,實在猜不到,聞風這回又有什麼陰謀詭計。
陸續垂眸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絕塵道君麵色微沉。心中雖不願,但已經答應,就再無出爾反爾的道理。
“叫秦時陪著一起……”
雅音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秦時同去,他有更不放心的地方。
陸續聽到秦時也要去,心中倏然一驚。
秦時同去,他或許就沒命活著回來。
離了陵源峰,秦時要找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對他動手,應當不難。
正想著該找什麼理由說服師尊打消這一念頭,對方自己止住了。
“阿續,”絕塵道君溫言道,“為師近日有事,不能陪你同往。”
“你現在已經結丹,為師給你法寶已能驅使。你用為師的劍,元嬰以下應當都能輕鬆應付。”
他仍不放心,又在陸續手上劃了一道法咒:“遭遇危險,即刻呼喚為師的名字,為師會即刻趕到你身邊。”
陸續拱手謝過。
師尊說完,師叔也不甘示弱,同樣設下一道符咒:“彆叫聞風,有事叫我,我比他厲害。”
二人神色鄭重,仿佛他這個師門之恥不是下山除妖,是去赴死。
沒過多久,秦時和寰天道君聽到這個消息,也匆忙趕來,在他手上寫下咒法。
他一個人,身上帶了四個元嬰尊者的法咒。
雖然有兩道,他心存懷疑,究竟是不是保命用的。
兩日後,陸續整理好行裝,和乾天宗二十個同門一起,踏上了首次下山除妖之旅。
山永鎮在乾天宗和鴻山派的領地交界處。實則歸附鴻山派。
一行人先前往乾天宗領地的臨鎮詢問情況。
提到與邊境有關的字眼,陸續先入為主的認為,這裡和他曾經居住過一段時間的安水村一樣,地處偏遠,村落孤零,周圍是荒郊野嶺,因此村鎮時常受到妖邪侵擾。
哪知此處是一個規模龐大,人口超百萬的大城。
無論乾天宗還是鴻山派,都在凡界的後晉國領土上。
仙門領地和凡人國界互有交差重合,勢力盤根錯節,難以理清。
分管此城的乾天宗內門修士,朝幾位遠道而來的同門介紹起山永鎮的情況。
山永鎮離此地五十裡,雖比這座城小很多,人口也有三十萬,是一座凡人居住的城鎮。
遠離仙門的城鎮,有妖邪侵擾乃司空見慣的常事。
山永周圍的妖邪,一直由鴻山派負責驅除,具體情況,乾天宗沒怎麼關注過。
這一回妖邪出沒,恰逢鴻山派的掌門和老長正為權利爭執。
派內不安寧,自然沒心思管一個遠離門派的凡界城鎮。
鴻山派了一幫修為低微的外門弟子,入城後沒了音訊,就不想再管。
然而仙家大派,總還是要顧忌幾分在凡界中的名聲,不能對一鎮百姓的生死不理不問。
於是鴻山長老聯係乾天宗主,把這事轉交給他,變相送一塊土地給乾天宗,希望在鴻山派的權利爭奪中,乾天宗能暗中支持他。
原來還有這樣的內幕。
不過權利和勢力的爭奪,都是掌權者的棋局,和陸續無關。
來的這一批乾天弟子,除了主峰弟子會經手除妖後的權柄交接,其他都隻為曆練,不管雜事。
劉漳是秀林峰親傳,在這一輩的乾天弟子中,修為數一數二。
由他領隊,即便遭遇內門弟子難以應付的強力妖物也不在話下,算是這次除妖行動萬無一失的保險。
除他之外,還有丹霞和鬆淳的高階弟子。
乾天宗主對這次行動的重視可見一斑。
至於陸續,他現在已是金丹,又有絕塵道君借給他的許多法寶。
即便有人心裡暗嘲他全靠師門,但他已經是個可以橫行霸道的二世祖,無人再敢輕易招惹。
一行人了解情況之後,即刻出發前往山永鎮。
……
陸續以為的除妖,應如他以前在安水村那樣,同入侵城鎮的妖邪戰鬥。本質和秘境中的曆練一樣。
抱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當一群人踏入看似毫無異常的山永鎮,一入城便知,他們都托大了。
無論乾天宗,還是鴻山派,恐怕都未料到這樣的情況。
難怪鴻山派去的修士音訊全無。
從外麵看不出來,山永城內被人布下了幻陣。
這不是靈智未開,充滿野性的妖獸所為。
這場妖物入侵,恐怕是心智和人族相差無幾,可以統領低等妖獸的妖修手筆。
炎天第一層居住著人族修士和妖族修士。
大家同樣參悟天道,見了麵客客氣氣一聲“道友”相稱,背後關係十分微妙。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同三宗四門十二派一樣,道門修士和妖族修士有著各自地盤。大家平日各走各的道,互不侵犯。
他們本不應該出現在道門的領地。
薛鬆雨意味深長看了陸續一眼。
他似乎總能遇到彆人一生難逢的奇遇。
陸續麵無表情聽完幾個師兄對妖修的介紹,無言以對。
這能怪他?
和他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他沒走夜路,也能遇到鬼。
不過幸好他跟著來了。否則薛鬆雨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必然擔心。
幻陣中的城鎮街道空無一人,隻有不時出現的幻影妖獸。數量雖多,但和太清穀裡的大妖比起來,並不難對付。
隻是他們能否平安離開這裡的關鍵,在兩個鬆淳峰弟子手上。
要破除大型法陣,沒有一劍破萬法的強者,就隻能靠專研陣法的陣修。
兩個陣修拿著羅盤,帶著一群同門在城裡從東走到西,由北走向南,繞來繞去。
陸續十分懷疑,這二人是否和主峰算錯無儘崖的那人一樣不靠譜。
“你們到底行不行?”不少同門也有同樣疑惑。
“這幻陣複雜,布陣的是個高手。”
“要先破除幾個宮位,再找到陣眼。弄錯一步,大家就隻能困在幻陣裡,一輩子出不去。”
二人一副你行你上的姿態,懶得同外行多加爭辯。
一群人從正午繞到天黑,即便幻影妖獸不強,如流水般殺之不儘的怪物也讓一些修為不夠的同門開始氣喘籲籲。
為了回複體力,眾人找了一處地方暫作修行,同時等待陣修測算下一個要去的地方。
“你怎麼樣?累不累?”陸續問向薛鬆雨。
“還好,沒什麼感覺。”
問緣峰也是走武道的,體力比法修好很多。
劉漳雖然邀請陸續同行,二人一路沒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