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三人殺了那個道門女元嬰,為自己出頭,於情於理,陸續都應當行禮道一聲“謝”。
然而一股怪異的冰寒感覺驀然從心中升起,他眉心不由自主一皺,浸心蝕骨的寒意籠罩全身。
森然的壓迫感迫使他僵立在原地,所有話都哽在喉間,一句也說不出來。
師尊高貴清冷,霞姿月韻的身影縈繞著傷魂凍魄的陰寒。
寰天道君靈壓暴戾,凶悍的劍氣和殺意讓人膽顫心驚。
就連平日做賊翻他窗戶,讓他覺得做事莫名其妙到有些傻氣的淩承澤,都一副陰沉狠戾,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樣。
他們在心魔境中遭遇了什麼,怒火衝天,怫然不悅?
還是……這才是這幾位絕世大能的真實姿態?
……他以前從未見過他們的真麵目?
不僅陸續,所有修士皆呆立在當場。
盛世淩人的威壓同樣將他們壓製的喘不過氣。
隻有想法不可捉摸的妖王,輕輕捏著鼻子朝陸續小聲打趣:“承澤現在很生氣。”
陸續:“……”
這事他看得出來,不用他再說一遍。
道門女尊的身體被絕塵道君的飛劍貫穿,如殺雞儆猴的示眾處刑一般,高懸於半空,看得人心驚悚然。
過了大半晌,飛劍才無聲從她身上抽離,飛回到絕塵道君身旁。
女尊者的屍體瞬時從空中直墜而下,在泥地裡摔出嘭的一聲巨響,將所有人拉回了神。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沉悶氣氛。
忽然聽得星炎魔君略微沙啞的嗓音陰寒問道:“哪些人是他門下?你們自斷經脈,還是由本座親自動手?”
“星炎,你未免太小題大做。”一道門元嬰皺眉。
所有的事情他們都看在眼裡,即便起因是那位道友嬌縱蠻橫,打算欺壓絕塵的徒弟,事態也不至於嚴重到殞命的地步。
他們三人二話不說直接取了她性命,大家相識多年,出手未免太絕情。
淩承澤置若罔聞,神色森寒看了眼被合歡宗主摔出去的金丹修士,隨後緩步走向和她穿著同樣道袍的一群修士。
“星炎!”道門元嬰語含怒火,這些弟子雖非他門下,卻是道門中人,怎麼能讓一魔修在這麼多道修麵前將他們屠戮。
剛越出一步,另一道身影擋在他身前三丈外。
朗音狂傲陰冷:“你打算幫他們?”
“寰天,怎麼連你也不分青紅皂白?”道門元嬰沒料到,寰天竟然和星炎魔君站在一條道上,他心虛又氣惱地左右四顧。
周圍的道修沉默不言。他們都同他一樣,自知不是寰天的對手,此時皆不願為彆派道友強出頭,得罪這尊殺神。
無邊無儘的沉悶死寂之中,唯獨妖王附在陸續耳邊輕聲調侃:“這一個也非常生氣。”
陸續啞口無言。他也看得出來。
這個不著調的妖王能不能彆說廢話,好好告訴他緣由——他們究竟為何如此大發雷霆。
寰天道君此刻的狠戾威壓,和他以前見識過的有著天淵之彆,根本不像同一個人。
道門元嬰見無人理他,神色訕訕又將目光轉向絕塵。
絕塵不似二人那樣不近人情,少有自己動手的時候。同他商量,事情說不定尚有回轉的餘地。
眼光一瞥,猝然凝滯。
絕塵道君軒然霞舉,衣袂翻飛緩步走向人群。
他並指掐著劍訣,身影並未有多大動作,一柄飛劍化作流光,心隨意動,肆意橫行在道門女尊的門下弟子群中穿梭。
劍影光耀如彩雲流霞,無聲刺入一個金丹修士心口,一劍穿心後,又從她身後飛出,穿針引線般輕易殺光了女尊門下的所有弟子。
冷風吹過,濃厚的血腥不但未散,反而隨風擴散籠罩在周圍,混著刺骨的寒氣,滲入五臟六腑,凍徹心扉。
冷煙寒樹下的人群死寂一片,連隨風高低起伏的草木都不敢發出任何一絲細碎聲響。
水天傾倒的波光水影暈染出血流成河,分辨不清哪裡是天,何處是地,血和水的界限模糊氤氳。
妖王依舊附在陸續耳邊調侃:“你師尊他……”
陸續眉宇輕皺,額上滲出細密冷汗。
師尊此刻怒火衝天,不需妖王告訴他。
溫和高雅的師尊偶爾不悅,偶爾發怒,他不是沒見過。
十日之前,他才把師尊惹的雷霆大怒。
但從他從未在師尊身上見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
師尊究竟在心魔境裡遇到了什麼?那三人為何會同時出來,皆是雷霆震怒?
絕塵道君緩步走向陸續,一步一步散去周身陰寒。
等走到他身邊,周身縈繞的寒氣散儘,又變回往日三月春風般溫柔和煦的絕塵道君。
“阿續。”並指為劍的勁長手指陡然放鬆,溫柔撫上眼前的如玉臉頰。
雅音帶著溫言軟語的笑意:“什麼時候出來的?等很久了?”
他對方才之事絕口不提,宛如無事發生。
陸續側身後退半步,恭敬行了一禮:“沒等多久,師尊安然無恙,弟子便可放心。”
勁長手指空無一物,在虛空中停頓半刻。
過了幾息,同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微冷笑一同收回。
妖王又適時在一旁,宛如不同人情世故般故意揶揄:“等了你們很久,快有兩個時辰。”
他又補充:“陸續是第一個脫離心魔境的,不到一刻鐘就出來了。”
“還把我誤當做妖獸,砍了我一劍。”
陸續雙眸微睜,完全無法理解想法不可捉摸的妖王,為何事無巨細,將所有毫無意義的情況朝師尊一一稟明。
絕塵道君靜默片刻,又宛若無事一般拉過他的手臂,輕言道:“累不累?繼續前行,還是找個地方休息?”
星炎魔君的紅焰身影驟然橫在二人之間。
他和絕塵互相森然對視一眼,一轉頭,看向陸續時又一副眉飛色舞的輕蕩神色,和方才判若兩人。
寰天道君此時也走了過來。
他瞥了眼時計,嘴角掛上狂傲又溫情的笑意,朝陸續道:“時間尚早,我陪你再散會步。”
方才殺人一地,三人都隻字不提。
陰寒戾氣消散,若非彙集成河的鮮血還在地上緩慢流淌,血腥味彌漫,陸續恍然以為,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心魔境中的幻象,自己其實並未脫離。
清豔眉梢微不可見一蹙,精妙的嘴角淡淡揚起。
幾人不說,他也沒資格不識好歹地追問。
眼梢微微一垂,他再次乖順恭敬地跟在師尊走後,信步走上草木葳蕤的山道。
圍了一群的修士霎時散去,景色奇異的連滄山,空蕩的似乎隻有他們一行五人。
除了能引出心魔的幻妖,在幾位大能眼中,所有妖物都不足為懼。
幾人閒庭信步仿佛踏青遠足,一路冷嘲熱諷,針鋒相對地爭吵不休,氣氛詭譎,又透有一種動中有靜的融洽。
但陸續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那三人,和進入心魔境之前有著細小微妙的不同。
隻是這一絲莫名難言的思緒,很快被彆的事情衝斷。
他不過好奇問了一句:還會不會遇到幻妖,立刻又遭到幾位大能嘴角高揚的嘲笑。
一路上怒氣難消的人,變成了暗中磨牙鑿齒的他自己。
他不禁懷疑,師尊帶他來連滄山,多半是為了師尊自己戲弄解悶用的。
***
秘境小世界中也有白天黑夜。
一紅一白兩個月亮高懸頭頂,夜風忽冷忽熱,鬼哭狼嚎隨風而蕩,聽得人不寒而栗。
連滄山的黑夜危機重重,令無數修士心驚膽顫,陸續卻絲毫不受影響。
他是炎天界橫行無忌的二世祖,有一個道行高深,無所不能又對他萬般寵溺的師尊。
他進入了芥子空間。竹林幽風流水淙淙,小橋樓院皓月當空,天地靜好,悠懶閒適
——除了三個不請自來,不知為何非得擠到絕塵道君的法寶中的絕世大能。
“你沒有自己的空間法寶?”陸續漠然問向淩承澤。
淩承澤神飛色動,輕浮又狂妄:“有。比聞風這裡好多了。我帶你過去?”
陸續一臉冷漠:不去。
他完全弄不明白,對方既然嫌棄此處,為何又要待在這裡。
淩承澤和師尊相識數百年,亦敵亦友關係微妙。他不知以往時日,這二人私下究竟如何相處。但此時,他一心隻想恭送魔君離開。
大不了往後,他對這個聲名顯赫,位高權重的魔君表現得恭敬尊重一些。
淩承澤瘋言瘋語了大半天,他提心吊膽,生怕對方將二人時常深夜相見的事情說漏嘴,讓師尊知曉。
白日惴惴不安,本以為到了晚上可以稍微安點心,哪知對方和師尊仍是湊到一處。
他瞥了一眼妖王,希望妖王能善心大發幫一次忙。
品種和心思同樣不可捉摸,又愛湊熱鬨的妖王,正坐在紅橋的雕花欄杆上,懶散釣著魚,一動不動對身外事恍然不覺。
反正都坐著不動如山地釣魚,不能回自己的法寶世界裡釣嗎?
陸續又將目光轉向旁邊竹林。
寰天道君抱臂倚竹,身姿狂氣瀟灑,目不轉睛注視著他,晦暗難明的眼神盯的他頭皮發麻。
炎天劍尊,從來毫不見外,把師尊的地方當成自己的地方,將師尊的東西看做自己的東西。
師尊有這麼一個不分彼此的摯友,陸續不敢有意見,但能不能彆緊盯著他。
他絕對不是對師尊心存非分之想的孽徒。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寰天道君揚了揚嘴角,勾出意義不明的笑,陸續迅速將目光移開,將頭轉向另外一方。
絕塵道君走到他身邊,將人半摟在懷,指尖把玩青絲。
“阿續,聽妖王說,你看到的心魔是自己?”
輕言細語一句話,緊鎖在身上的兩道深沉目光又加重了一些。
妖王的背影依舊一動未動,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漠不關心。
寰天道君譏誚一聲:“還是那般道心堅定。”
星炎魔君一言不發,靜待下一句話。
尖削絕美的下頜緩緩一點頭。
眼角微挑的鳳目隱藏起一閃而過的陰暗,清朗聲線語調柔雅,輕描淡寫問道:“怎麼不是你想結為道侶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