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陸續才發現,自己躺在師尊身上,二人的頭發被各自挑了一縷,係在一起。
他急忙動手去解,手指剛動,整隻手就被人緊緊捏住,無法抽離。
“阿續。”昳麗鳳目專注地看著他,眼色晦暗似若深不見底的寒淵,要將人牢牢禁錮在裡麵。
“師尊,彆攔我。我要去給他們報仇。”
他極力甩手,打算割斷一截頭發,即刻離開。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二人位置互換,他被對方壓在了身下,沒等回過神,熾熱的觸感已覆上唇間。
呼吸瞬間被壓製,空氣驟然剝離。
絕塵道君肆意縱情掠奪著冰冷薄唇的味道,直到情焰燎身昂然挺立,即將燒儘理智,才迫不得已將人放開。
溫言軟語被臨風不動的冷玉染上一層寒意:“冷靜些了嗎?”
太久無法呼吸,陸續驟然深吸了一口涼氣。
緩過一口氣,心中熊燃的怒火半熄,好歹回複幾分冷靜與清醒。
沉默了半晌,畢恭畢敬哼出一聲“是”。
一股愧意又瞬間占滿了怒火空出的位置。
想要喚回一個怒火攻心,理智全失的人,狠狠給他一巴掌將人打醒,無疑是最好的做法。
可師尊舍不得打他,隻能出此下策。
鳳目幽寒陰晦地看了眼前人半晌,絕塵道君翻過身,側身支起頭,另一隻手輕輕撫過方才親吻的地方,溫言中混著一縷寒沙:“再睡會,我陪著你。”
陸續搖了搖頭。過了一會,條理不清地含糊說道:“師尊,我……,他們……”
“這事仙門尚在調查,結果沒這麼快。”俊美鳳目半垂,“淩承澤送來了他們的骨灰,你打算將他們葬在何處?我幫你安排。”
陸續一愣,緩緩閉上眼,又將手臂蓋在臉上:“我想自己來,不必勞煩師尊費心。”
溫雅嗓音冰冷低沉:“好,隨你高興。”
***
深木林中不知何時下了一層薄雪,老樹枯枝偶爾被雪重折斷,發出一聲哢擦脆響。
這裡是陸續和薛鬆雨相遇的地方,也成了他們分彆的地方。
薛喬之或許很想來看看,可惜他此生和這裡無緣。
陸續本以為,他踏入此處,過往的回憶會如畫卷一般,於此地浮現。
這裡有他在乾天宗幾年間最愉快的回憶,他應當會見到過往的身影,聽到往日的回響。
然而什麼也沒有。
隻有他一人獨自立在雪中,四周萬籟俱靜。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在往常他和薛鬆雨愛坐的那顆老樹邊,挖了一個坑,讓二人長眠此地。
做完一切之後,他默默走向下山的方向,獨自踏著平整的山道,走到山下的乾元鎮。
鎮裡還是深秋,秋高氣爽,人來人往。
圓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1)
城鎮的熱鬨,並未因為十萬裡之遙的另一座城的慘劇,出現任何改變。
陸續心不在焉走到此前薛鬆雨和薛喬之租住的院子。
院裡和他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不同。
他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久到恍如隔世。然而仔細一想,距離他們分彆,還不到二十天。
十多天以前,在這個地方,薛喬之握著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將性命交到他手上。
劇烈跳動的心臟帶來的溫度,讓他鬼使神差接受了。
倘若他當時沒答應,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也不會死。
都是他的錯。
空蕩無人的院子,天井的深空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敢久待,逃離似的快步走出院門。這個地方他大概再也不敢來了。
他又去了王記糕點,發現修士不用再和凡人一起排隊,生意也冷清了很多。
提著一盒糕點一壺酒,陸續獨步回山,再一次來到深木林。
都說借酒澆愁,本以為喝醉了心裡會好受一些,一壺酒喝完,還沒醉。
雪地忽然傳來漱漱細響,一道人影走到他身後。
陸續緩緩回頭,語氣畢恭畢敬:“前日多有得罪,還望師叔見諒。”
平日意氣風發的輕狂身影驟然一頓。
方休憂心忡忡地前來,冷漠疏離的態度卻霎時點燃一股情焰妒火。
燒得他幾乎壓製不住,想將眼前人按在此地,毫不留情地侵入。看他在自己身下憤怒掙紮,痛苦哭泣,再將自己深深留在他體內。
若是無法得到心愛之人的喜和樂,那就侵占他的怒和哀,也好過漫不經心的疏遠恭敬。
勁長手指緊捏成拳,指尖在掌心劃出滲血紅痕。
清越的少年聲線冷聲問道:“小曲……陸續,你喜歡他嗎?”
陸續靜默半晌,搖了搖頭。
他和薛喬之最初的相逢,源自薛鬆雨口中。
那並非這幾年聽得最多,卻是印象最深刻的名字。
很早以前薛鬆雨就曾提過一句,陸續給她的感覺,和她記憶中的薛喬之有些相似。
所以陸續明白,她將對薛喬之的親情,轉移到了他身上。
這幾年,他也希望,那不知在何處的薛喬之可以安然無恙,並且早日出現。
當那晚他見到對方時,心中的欣喜若狂想必不比薛鬆雨少。
隻是沒多就,他就被氣的七竅生煙。
他真正和薛喬之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不知因為和薛鬆雨相似的那張臉,還是和自己相似的神情,對方給他的感覺,和薛鬆雨一樣,可以完全信任。
尤其當他的手按在薛喬之心臟上,隻要稍一用力就能捏碎的時候,他清楚的知道,這顆心的確完全屬於他,他也可以全心全意將後背交給他。
可惜這份難得的信賴無緣維持多久。
“他成日罵我腦子少根筋。沒給過我一天好臉色。”
他還得忍氣吞聲,舍命護他周全。
精妙薄唇微微揚起:“可他是我一見如故的好友。”
方休緊捏的拳頭緩緩放鬆。他還是隻想見到心尖珍寶的喜和樂。
二人在樹下靜立良久,直到夜雪飄落。
***
和冬日的深木林相距不到半裡路的陵源峰,依舊春意盎然,鳥語花香。
陸續把自己關在了房裡。如今,他再沒多大必要,頂著師尊的不悅離開塵風殿。
寰天道君似是擔心他,帶著於興和徐婉前來探望。
師尊也破例準許二人進入大殿。
或許在這些人眼中,薛鬆雨他們就是他養的貓貓狗狗。
沒了,再換幾個,隨時可以找人替代。
隻有陸續自己才能明白,從今往後沒人再成日罵他腦子少筋,他也沒有可以全心信賴,情同手足,無話不談的好友。
隨著日月交替,時間流逝,日子又很快恢複平常。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陸續在後殿的涼亭中小坐。
這幾日他心慵意懶,修煉也不如往日勤勉。
師尊也說他心情如若不能完全沉靜,修煉隻會適得其反,修為不增反退。
倒不如好好休息一段時日。
師尊從不督促他修行,他也不是師兄那樣,不扶自直不鏤自雕的曠世之才。
反正往後都得靠丹藥堆疊,彆說偷幾日的懶,就算天天混日子也沒多大區彆。
何況他是什麼人,炎天首席二世祖。
那日他把炎天修士人人懼怕的至死方休,炎天劍尊,星炎魔君統統得罪了一遍。
即便師尊和妖王,也都受了他冷臉。
這樣都還能安然無恙活著,整個炎天恐怕也就他一人。
況且他前一秒才答應了薛鬆雨,做事彆衝動,彆隻圖一時痛快。
陸續長歎一口氣。師尊說的果然沒錯,可能在功法和劍法之前,他得先煉心。
“怎麼?”秦時忽然走到身邊,柔聲詢問,“今日想不想出去走走?”
精致薄唇微微一勾,搖了搖頭。
對於陽寧之事,秦時從未過問過一句。
陸續無法從他那張泰然閒適的端方君子貌上,猜出他心底在想些什麼。
隻是那一如往常,鋒銳暗藏的目光,仍看得他後背生涼。
秦時默默看了他半晌,然後說:“師尊和師叔方才出去了。”
“我猜,和陽寧一事有關。幾家仙門聯合調查了半個月,也該出個結果。”
陸續眉頭微不可查的一蹙:“以師兄之見,這事會是什麼結果?”
“陽寧這樣的大城,不會無端遭遇妖獸進攻,必然有什麼特殊原因。青陽派修士死了不少,極有可能是他們的仇家所為。”
朗音溫言軟語安慰:“你放心,無論背後是何人,我一定幫你殺了他們。”
陸續心中哂笑:說謊。
嘴裡恭敬道謝:“多謝師兄。”
前幾日徐婉來探望他,二人暗中傳音了幾句。
一怕傳音被人截獲,二是她也不打算明說,隻念著和薛鬆雨曾有的那段舊情,委婉暗示。
陸續心中了然,她所說的,或許才是實情。
幾大仙門對外宣稱協同調查,但這幾大仙門,全是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
幾個大宗門對此事毫不關心。
幾萬凡人,千把個底層修士,聽起來數目龐大,然而炎天修士多如牛毛,凡人多達百億。正如他在連滄山入口,遇見的那位元嬰尊者所說:凡界出了一點小事。
再多螻蟻,都隻是螻蟻,大能們沒人在乎。
隻是普通門派的人所為,那好辦,打著替天行道的名號,殺雞儆猴,還可趁機排除異己。
倘若是有元嬰坐鎮的大宗派,此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如今炎天界的元嬰尊者數量不多,全是道行高深之人,小門派不敢得罪。
即便大門派,也不會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凡界城鎮大張旗鼓興師問罪,弄得道門不和。
“因為你在意此事,所以峰主會過問個結果。”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峰主真會替你給薛喬之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