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琳琅吻得漫不經心,可杜則卻覺得指尖微癢,下意識的便把手掌給抽了回來,指尖的那一處的癢意卻仿佛還留在那裡。
就像是顧琳琅所說的,他一出生便是周文帝的嫡長子,三歲得封太子,父慈母愛,金尊玉貴,仿佛掉進了蜜罐了,每一日都是沾著蜜一般的甜。
直到六歲那年,山陵崩,他的天也跟著塌了。
還記得,離宮前的最後一夜,母後星夜從鳳儀宮趕來東宮看他,她甚至來不及脫掉身上的披風,隻能倉促的伸出手,將他整個人抱在懷裡。她一麵哭,一麵親著兒子頭頂和額角,把他摟在懷裡揉搓著,恨不能把他揉到自己的懷裡。
人都說殷皇後美貌冠絕京華,美豔不可方物,一如牡丹,雍容華貴。然而那一刻的她卻哭得渾身發顫,發髻淩亂,毫無半點儀態,隻能抱著懷中的幼子,白皙柔嫩的指尖緊緊抓著幼子那用金銀線繡滿了雲龍紋的衣襟,縱然磨得指腹滿是紅痕也不願鬆手。
她哭得淚如雨下,垂眼去看尚且懵懂的幼子時隻覺心如刀割,猶自貼在他耳邊,顫聲喃喃著:“則兒,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淚水從她眼底一滴滴的淌下來,如同清晨花草間的雨露,打濕了杜則的鬢角和麵頰,有一種揉碎了的淡香。
就連那柔軟溫暖的親吻都是沾著淚水,帶著一種鹹濕的味道,仿佛漫天水澤撲麵而來,又如淹沒一切的命運洪潮。
再然後,殷皇後被新帝派來的人強行帶走,禁足於鳳儀宮,太子杜則當夜便被送往青嶽山玄冥觀為國祈福。
直到路上,杜則才陸陸續續的從旁人口中聽到其他的消息:殷皇後為報文帝厚恩,甘願身殉,同入昭陵;殷家謀反,三百餘人儘數處死,若有異議者,當以同謀之罪共論
新帝高高舉起的屠刀上的鮮血淋漓滾燙,腳下血流成河,屍骨成堆,使得所有人的喉間和舌上仿佛都壓著一片尖銳刀片,不敢有半句異議。
就連杜則,也終於知道了何謂天子、何謂皇權。他那樣小的年紀,恨得要命,怕得要命,卻也不敢大聲哭叫——在他左右的,多是新帝的心腹,便是哭都瞞不過人。所以,他隻能縮在小小的馬車裡,竭儘全力的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小的團兒,咬著那乾燥的被角把喉嚨裡的哭聲給憋回去,眼淚掉到棉被上,一滴又一滴,甚至聽不到一點聲音。
那樣軟弱的自己,那樣無能的自己。哪怕是在回憶裡,也依舊是那樣的叫人厭惡憎恨。
從那之後,再沒有人似殷皇後那樣珍之重之的擁抱過他、吻過他,直到今日遇見顧琳琅。杜則不覺垂下眼,將眼中的酸澀掩飾下去,冷冷的問道:“你在做什麼?”
“早安吻啊。”顧琳琅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的與他道。
係統的日常任務麵板裡的那一條“三:愛的撫慰(愛是滋潤心田的甘露。不要忘了交流感情的早安吻和晚安吻)”,完成度已是1/2。隻等晚安吻之後就能得入賬10jjb,簡直是天大的好事,故而顧琳琅一時間神清氣爽,恨不能普天同慶。
杜則卻沒有說話,隻是抿了抿唇,咬住舌尖找回理智,重又問顧琳琅:“這兩句,是什麼意思?”
桌案上的字跡已經快要乾了,顧琳琅便又沾了沾水把那兩句的字跡寫得清楚點:“‘人之初,性本善。習相近,性相遠’,字麵上的意思就是:人最初的時候,本性都是善良的,習慣可能相似,但是性格卻相差甚遠。”
杜則聽到這句話,幾乎想要冷笑一聲——人性本善?多麼可笑。然而,他最後還是冷著臉,淡淡的“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顧琳琅其實也不太相信人性本善論,隻是見杜則仍舊板著臉,雙頰鼓鼓的模樣,忍不住打著膽子去揉了揉他的臉蛋,笑起來:“總這樣板著臉做什麼?你才八歲呢,不過是個孩子,要多笑笑嘛。”
她輕輕的掐了掐杜則的麵頰,因為對方太瘦的緣故竟也沒能掐出肉來,心裡多少還是覺得他有些可憐,於是便又頂著杜則那雙冒火的眼睛,接著往下教:“接下來是‘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說起來,顧琳琅本人也是不認得大周的文字,現今也是一邊翻著係統提供的“識字課本”,一邊自學一邊教人,隻是因她一貫從容,不疾不徐,這教起人來竟也沒碰上什麼大問題。
更何況杜則本人乃是個“明君胚子”,不僅天生聰穎,甚至還有些過目不忘的本事。
顧琳琅教了他大半個早上,頗覺順利,等到係統的日常任務麵板上,“每日教育”的任務完成度從0/3到1/3之後便笑盈盈的去揉杜則的頭,起身道:“你自己先練練,我去給你準備午飯。”
顧琳琅早上的時候得了一個出行大禮包一個,這會兒倒也覺得心口略寬,張羅起午飯來倒是十分的大方。她直接把出行大禮包的兩包方便麵拿了出來,是康師傅酸菜牛肉麵,她拆開包裝後還特意把裡頭的酸菜包給留了下來,準備等明日早上用白粥的時候做配飯的小菜。
自她大學畢業之後,便已許久不用這般斤斤計較,這會兒看著那兩包“省出來”的酸菜包,多少有些複雜感情。好在顧琳琅心寬,思忖片刻便把腦中的那些愁思都給丟到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