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正文完】(1 / 2)

第156章

洪文十三年,大燕正式與烏斯開戰,意味著把控朝廷多年的保守黨派徹底失了勢,樹倒猢猻散。

戶部和刑部尚書勾結反賊,連同玩忽職守的禦史大夫一同被革了官職。

禁衛軍從宋玉修的家中搜羅出各式金銀珠寶,數匹綾羅錦緞,甚至還有一人多高的金佛像與珊瑚樹。

這些世間罕見的寶貝居然悉數出現在一個小小尚書家中,連帶著平民百姓聽了都驚訝咂舌。

那位慣常好寫本子的蘭陵先生更是借了這股東風,寫了一出《玉佛記》,一時間成了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據說那戶部尚書被批捕前遣散了所有家丁,早早將兒子送出了燕都,隻剩他一人坐在府中廳堂裡,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早有預料。

他的胳膊上甚至還戴了塊白布,應當尚在服喪期間,麵上表情平靜,十分自覺主動地跟著來抄家的人走了。

禁衛軍也並非未曾聽說過這人的事跡,知道他老母剛去世沒多久,光是喪儀就辦了足足三場,算是給足了身後的排麵。

可給死人排麵又有什麼用呢?

人這一生不過天地一逆旅而已,死後魂靈與神識皆化作一縷塵罷了。

可若他母親在天有靈,得知自己那風光的喪儀是她兒子用貪/汙腐/敗的錢所置辦,不知在九泉之下又是否願意見這獨子一麵。

福玉澤在天牢中足足被關了十四日,剛開始嘴嚴得很,什麼也不說。江懿來天牢走了一趟,讓那負責問訊的士兵隻管用刑,千萬不必客氣。

於是這老太監被他自己平日偏愛的刑具折騰了個半死,終於遭不住開了口,把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全供出來了,甚至於自己和宋玉修同父異母的關係也交代了個明明白白。

既然他招供,那便沒有再與他浪費時間的必要。他被扔進天牢中與其他囚犯一起關著,通敵叛國,謀殺皇妃,貪/汙/受/賄數罪並罰,待過了年開春後直接問斬。

那些囚犯不少都背負著冤屈,被關進天牢前沒少被這老太監用私刑折磨。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報複的機會,再加上守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無數辦法讓他不好過。

左右不過已是個死人了,好不好過與活人又沒乾係。

——

三月初五,恰逢清明。

江懿下了早朝後避開一乾剛走馬上任想來和自己搞好關係的新官,逆著人群向禦書房而去。

洪文帝剛將外袍脫下,見了他後眉眼間微微柔和了幾分:“江愛卿坐,不必拘泥於禮數。”

江懿攏著衣袖,淡淡道:“君臣有彆。”

帝王心最難猜。現在洪文帝會念著他救駕的功勞下意識地對自己多了幾分親近,往後便能因為他人的話生出猜忌,打壓懷疑他。

洪文帝笑了下:“這麼多年,就剩你一個忠心耿耿陪在朕身邊。福公公自先帝在位時便進了宮裡,是看著朕長大的,卻未曾想他竟如此狼子野心。”

“人心易變。”

江懿細細打量著天子的麵色:“唯獨權利與財錢是可以攥在手中,為數不多亙古不變的東西。”

“江愛卿還是如此直接……”洪文帝輕咳一聲,“不知你這樣的性子,到時會尋個什麼樣的女兒家成親?老師不曾催過你嗎?”

“家父自去年便出門遠遊,每月能得他一封家書,應當沒空顧及臣的親事。”

江懿聽天子說的話越來越離題,隻得不動聲色地將話題繞回來:“臣見陛下臉色紅潤,精神也比上個月好了很多,可是藥起了作用?”

“自然。”

洪文帝輕歎一聲:“若沒有裴將軍一片赤膽忠心,為朕去烏斯尋那味藥材,朕眼下怕是要沒命了。”

聽見他提及裴向雲,江懿的眸色微不可查地動了下,繼而恢複平靜,麵上依舊波瀾不驚:“他身為隴西軍營的人,忠於陛下與大燕是應該的。”

他到底還是不知道當時那逆徒與洪文帝說了什麼,竟將人哄得真信了裴向雲「赤膽忠心」。

若非自己的學生自己知道是什麼德行,怕是也要和滿朝文武一同誇讚一聲「小將軍威武」。

江懿垂下眼瞼,將方才有些外露的情緒慢慢收攏起來,再抬眸,又是那個不在乎身外之物的丞相。

“昨日又傳捷報,裴將軍以火攻城,讓烏斯人不戰自退,估計這幾日便能凱旋而歸……”洪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近日可曾和江愛卿互通書信?”

江懿的手隱在衣袖之下,指尖微蜷:“未曾,興許是怕臣指責他行事衝動,從未給臣寫過信,和他有關的事都是從陛下這邊聽說的。”

“江愛卿實在嚴格了些……”洪文帝道,“連張老將軍都對他讚口不絕,說他確實是英雄出少年。裴將軍到底閱曆尚輕,有些許做得不妥的地方很正常,愛卿以為如何?”

江懿的語氣與方才無異:“若誇讚他,顯得臣偏袒徒弟。若打壓他,怕是陛下又要覺得臣嚴格。臣不願這個問題,一切交於時間與陛下定奪。”

洪文帝哈哈大笑:“愛卿還是如此誠實,朕喜歡。”

江懿輕笑:“但他年歲尚輕,臣還是覺得少些褒讚更好,免得捧殺了他。”

“愛卿所言極是……”洪文帝道,“往後你有何打算?”

江懿低聲道:“先前刑部審訊亂黨賊人時曾提到他們在江南有暗哨,臣準備趁此機會暗訪江南,以免賊人死灰複燃。”

“甚好……”

洪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得臣如此,朕複何求?”

江懿知道這都是天子的客套話。

想來那漢高祖也曾和韓重言同吃同住,抵足而眠,登基後封其為韓王,信任有加,韓重言卻仍逃不過一個「鳥儘弓藏,兔走狗烹」的下場。

江懿重活了一次,又並非這個世界的人,不似那群亂黨般對錢財看得那樣重,是以不必刻意奉承討好洪文帝,保持原先的君臣距離便好。

所以他剛剛和洪文帝說了假話。

裴向雲怎麼可能不給他寫信?

幾乎是那狼崽子剛抵隴西的第一日,一封信便千裡迢迢地用鴿子帶回來了。往後更是四五日便有一封信送達,無論風霜雨雪,雷打不動。

江懿那段時間忙著處理朝中事務,裴向雲寄來的信一直積壓在他桌案上,待前兩天閒下來才來得及一封封翻看。

信上大抵寫的都是沿途見聞和風土民情,又在字裡行間隱晦地暗示著對老師的思念之情。

直到翻至最後一封,他才意識到狼崽子這次的信似乎來得有些遲,上麵沾著血跡,甚至字跡的筆畫也不穩,像是費了極大的功夫才堪堪將這封信寫完。

他應當是受了傷的。

可滿紙卻無一字一句在訴苦,反而一如往常般講著近日見聞,最後尋常似的小心翼翼提醒他不要忘了昔日的約定,試探老師是否想念自己。

而等到第二日上朝,他才聽說縱然昨日隴西傳來捷報,卻是一場實打實的硬仗。

烏斯主君親臨調度軍隊,燕軍與烏斯軍於都城外鏖戰兩天兩夜,燕軍小勝一籌,幸存的烏斯軍隊護著烏斯主君一路向南撤去。小道消息說,烏斯主君受了很重的傷,怕是半路上就不行了。

原是與他那同母異父的皇兄交了手。

江懿一直心神不寧,待傍晚坐在桌案邊時,鬼使神差地鋪開一張紙,懸筆半晌,第一次想給裴向雲寫封回信,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身上那毒早就解了。藥草隨著第一封捷報送燕都,特意避開天子的耳目給江府分了一批。

而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狼崽子卻仍執拗地在信中寫要他安心治病,莫要累著身子,照顧好自己。

裴向雲顯然不想讓他知道戰事有多慘烈,應當仍自作多情地生怕老師擔心,偏生要用那種無所謂的態度給他講清風明月,講大漠孤煙,唯獨不提自己受了什麼傷,傷口是否還疼著。

寧可寫這些,也不願多說一句自己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