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放寒假前,裴燃對她都很冷淡。
雖然中午還是會在一塊吃飯,裴燃每次都會帶上飯盒,但和她說話,也隻會問“這個味道還要再多加點鹽嗎?”、“糖呢?是不是要少放點?”這之類的問題。
湯淼覺得他應該沒想不搭理自己,畢竟飯也在一塊吃,放學也是一起回家。
回家的時候,她看漫畫,他就在用筆記本電腦。偶爾她看不懂英文單詞,他還是會告訴她這個英文單詞是什麼意思。
隻是不知道他在和誰置氣,麵容冷淡,又不像是要和她冷戰,看上去彆扭極了。
兩人一直這樣維持著。
終於到了學校公布放寒假的時候,所有的學生都鬆了口氣。
實在是期末考試完後,還要被高強度學習吊打一個月,又臨近過年,這個心癢得就跟有人要撓不撓一樣,**得很。
今年過新年前,這次裴家決定辦聚會,搞得還聲勢浩大。明麵上是裴柏華為裴燃舉辦一次派對,把裴燃從小到大的朋友都聚到一塊,見一見。
“這次聚會,你要好好表現。你爺爺已經承諾把集團在金陵市子公司的股份都給你,算是告訴所有人,我們依然還有繼承權。”
“不過你不要太過張揚,低調一點,不要引起你大伯他們的注意,知道嗎?”
裴燃心裡忍不住泛出冷笑。
裴柏華總是這幅畏畏縮縮的樣子,明明心裡遠遠不滿足,卻又生怕被人知曉野心,就像陰暗潮濕下長出來的青苔,陰惻惻、濕乎乎,又讓人無法忽視,一忽視就會不小心摔個跤。
讓人惡心又厭惡。
他麵上不顯,微微低著頭,“爸爸,我知道了”。
裴柏華忍不住看了裴燃一眼,現在的裴燃身高隻比他低了近半個頭。
去京城的時候,在宴會上,沒有誰不誇讚裴燃,都說他生了個好兒子,以後有福氣。
隻是他心裡一直有一處不得勁,這個不得勁還得牽扯到很久之前,這總讓他想起那個女人。
閉上眼睛,似乎又是那個女人的音容相貌。這讓他害怕得不敢再閉眼。
“爸爸?”
兒子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扯回來。
裴燃那張臉頓時出現在他眼前,與那個女人竟然有隱隱的重合。
裴柏華手心冒出冷汗,忍不住往後倒退一步。
裴燃雙目透著關切,語氣似乎很緊張。他拉住裴柏華的手,道,“爸爸,你沒事吧?”
裴柏華穩定身形。
突然想起,裴燃從小到大一次都沒有問過關於他媽媽的事。
也許那些事都太過久遠,所以他早就忘了吧?
畢竟當時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隻是個連走路都走不穩的小孩子。
想到這裡,裴柏華表情一鬆,他仿佛不經意間抽開手。“沒事,我有點累,先上去休息了。你今晚好好表現。”
說著,便孤身往幽暗的走廊深處走去。
他沒有看到的是,裴燃站在他身後,眼神乖戾,嘴角輕勾。
等到裴柏華的身形已經完全看不到了,裴燃才整理了一下衣服,往樓下走去。
這次聚會,孟明軒、餘詩懷、費榮都要來。
他想著,湯淼心心念念想為孟明軒辦派對這麼久,如今總該高興了吧?
裴家大廳。
餘詩懷穿著一身珊瑚色中裙,身上還套了一件短小的兔毛夾襖。她正在大廳裡彈鋼琴,彈的曲子是《水邊的阿狄麗娜》。
有許多人都圍著她身邊。孟明軒和費榮也都在,分彆穿著一身金絲絨西裝,看上去像一對雙胞胎兄弟似的。
孟明軒本來不想來這個場合,因為他父母的事情還沒有結束。但費榮無論說什麼都要拉他過來,還借給了他一身嶄新的西裝。
一見到裴燃,孟明軒就迎了上去。
“裴燃哥!你終於下來了。”
說著他又朝著裴燃的身後看了看,擰起眉頭道,“湯淼姐姐呢?”
費榮驚恐地看著孟明軒,手掩住微張的嘴,“明軒!你為什麼要搶我的話?而且你還叫什麼?我耳朵沒壞吧?湯淼姐姐?”
“難道就因為你期末考試考好了,再也不把湯淼姐姐當對手了?”
孟明軒嘴角抽抽,他轉過頭,看著費榮。“我就想叫她湯淼姐姐,不行啊?她本來就比我們大啊。為什麼你可以喊,裴燃哥也可以,我就不行?”
費榮一臉很懂的樣子,他用肩頭去碰了碰孟明軒的胸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也喜歡湯淼姐姐,對不對?”
孟明軒拿手去堵費榮的嘴巴,胖乎乎的臉上泛著一絲紅,“你為什麼總是把事情說得這麼猥瑣?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我就想這樣叫了!”
兩個人頓時打鬨在一起。
這時,餘詩懷走過來,看他們打鬨,不自然擰起眉頭,“孟明軒喜歡什麼?你們在說什麼呢?”
兩人一下子站得規規整整。
孟明軒走到餘詩懷旁邊,“詩懷妹妹,沒什麼,都是費榮在胡說八道。我們在等湯淼姐姐呢!”
顯然,餘詩懷也被孟明軒這一聲“湯淼姐姐”惡心到了。
雖然湯淼的確年紀比他們都大,但是他們中除了裴燃和費榮有時候會稱呼她為姐姐。其他兩個人都沒有這麼叫過,一向都是彼此之間直呼其名。
她微抬了下巴,目光看向門口,“那她人呢,怎麼還沒來?廚房馬上就要上菜了,她不擔心被人搶光了嗎?”
幾個人瞬間覺得事情透露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裴燃已經打算去找她了。這時候他無比慶幸,湯淼就住在他家旁邊,他能很快找到她。
這時,老管家從旁邊過來,遞給了裴燃一個手機。
“是淼淼小姐打來的電話。”
裴燃立馬把手機放在耳邊。
他壓不住心裡的那抹擔憂,語氣不自覺有些重,“你人在哪裡,怎麼還不過來?”
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湯淼支支吾吾的聲音。
“裴燃,我……我來不了了。”
“什麼叫來不了?”
湯淼咬了咬下唇,“我媽媽她,她起不來了”。
聽出了她的不安。
裴燃把電話攥得很緊,語氣儘量放溫和道,“她是不是睡著了?”
湯淼說話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很慢,好像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不、不是,她沒有睡。明明告訴我她晚上不會這麼早睡的……”
裴燃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他害怕湯淼會覺得害怕。
他就像平時一樣對話那般隨意,儘量營造一種輕鬆的感覺,“噢,是嗎?那她肯定睡著了,大人都是這樣,嘴上說不熬夜,實際上還是會熬夜。你乖乖呆在那裡,我來找你,記住,不要動!不然我找不到你。”
他握著手機,就往門外衝,還和湯淼一直保持著通話。
湯淼仿佛凍在寒夜裡,裴燃聽到她時不時往手上哈氣的聲音。
湯淼說得很慢,就像還沒回過神來,“她在臥室裡,我怎麼敲門喊她,她都不理我。我去開門,但是我打不開門。這該怎麼辦呢?”
聽上去像自言自語一樣。
裴燃心疼極了她,他一路疾跑過來,一直到湯淼家門口。
隔著電話,湯淼都能聽到他重重喘氣的聲音。
裴燃邊喘氣,邊道,“你開門吧,我到了”。
當門開的那一瞬間,裴燃看到她穿著一身長長的棉裙,看上去茫然無措的樣子。
他一下子丟下手機,上前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喊道,“彆怕,我來了。”
湯淼睜著大大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
“對呀,我可以去撞門,把鎖撞開!”
一直以來,媽媽都不知道她怪力的事情,隻有裴燃知道自己這個秘密。
她呆在家裡的時候,害怕會嚇到媽媽,所以總會心理暗示自己是個普通人。甚至有時候為了跟媽媽撒撒嬌偷偷懶,就故意裝作很弱的樣子。
她剛剛太慌張了,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
裴燃鬆開她,緊緊牽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門後麵是什麼樣,他們都不知道。
能做的就是,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
兩個人一起往於如蘭的臥室去,湯淼朝著門上的把手狠狠打了過去。
一刹那,把手被打掉在地上。
裴燃抓住她剛剛使用的手,左右看了看,上麵的皮膚已經有些泛紅,甚至有點擦破皮,露出了粉紅的肉。
果然還是凡人之軀,哪怕力氣再大,也會痛的吧?
湯淼推門而入。
就看到臥室一片陰沉沉,隻有一盞很弱的台燈開著。
一股濃濃的酒味彌漫開來。
湯淼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於如蘭。她連忙跑了上去,扶起她。
身體是溫熱的,她使勁搖了搖於如蘭,“媽媽?媽媽?”
一遍又一遍地叫著。
於如蘭的眼皮顫抖著,終於微微掀出一條縫。一張嘴便是酒氣,“淼淼?”
裴燃看到這滿臥室的空酒瓶,倒的倒,立的立,臉上愈發難看。
湯淼一見於如蘭醒了,什麼都忘在了腦後。
“媽媽,要不要我扶你去床上睡覺?”
於如蘭腦袋昏昏沉沉,因為喝了不少酒,所以頭腦並不清晰。她完全沒有意識到湯淼他們以為她出了事,還以為隻是普通的一次喝醉酒被發現。
見湯淼也沒提起,她便點點頭,“好,媽媽很困,想睡了”。
湯淼連忙將她扶去了床上,還給她蓋好了被子。
裴燃站在旁邊,置身於一片陰影裡。
他目光落到湯淼的側臉,而湯淼望著於如蘭,久久不願意從床邊離開,似乎要等到於如蘭睡著。
他心裡生出一股戾氣,很想就這樣把湯淼拉走,讓她不要再管於如蘭的事。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兩人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母女。
他沒有哪個時候比現在更感覺為難。
明明從來沒有思考過會不會傷害到彆人,就算知道會傷害彆人又如何?
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問題。
看湯淼一直沒打算動的樣子,裴燃終於忍不住,把她強行拉走。
“你讓於阿姨好好睡覺。”
一直到離開臥室前,湯淼依然回頭巴巴地看著於如蘭。
裴燃拽她的手就更緊了,一個不留神,就將她的手腕拽紅了一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