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殿。
蕭素玄在做最後的囑咐,“孫卿,其實這些年朕一直都很感激你。”
“陛下?”
“感激你不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曾動搖過守護律法公正的決心,很多事朕常常身不由己,可每每看到那樣一身正氣的你,朕又覺得其實還好,這有個半步不肯退的呢。”
“陛下……該感激的是臣,感激您願意縱容脾氣又臭又硬的微臣。”孫言律淚流滿麵。
“是非、對錯,總一線之隔,朝廷需要長袖善舞之輩,也需要像你這樣堅守原則不改的人,各司其職,各謀其政,東齊才能長久,孫卿,以後也請你繼續輔佐少陵,不忘初心。”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儘所能,守護您留下的這盛世河山。”
“溫卿。”蕭素玄又看向溫興邦。
溫興邦上前,“陛下。”
“如今已到最後關頭,朕有些心裡話想告訴你,其實朕曾無數次擔心過你會生出異心,畢竟我東齊能給你的不多,朕能給你的也不夠,幸好,幸好……”
溫興邦扯出一絲笑容,“陛下,微臣明白的,權力是個很誘人的東西,它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智,更能改變那個人周圍的一切。這些年,臣從一介白身走到今日的丞相高位,遇到了很多事,黑白難分,忠奸難辨,可臣知道,隻要謹記忠君、愛民,不論前路多暗都不會走岔。”
蕭素玄很欣慰,“不愧是朕看中的溫相。”
“您信任臣,那臣便堅定不移地相信您,無論旁人說什麼都不重要,您放心,隻要臣還有一口氣,必為東齊儘心儘力。”
……
蕭素玄對著手下眾臣一一道彆,說出了許多以前不敢說的話,也收獲了很多不曾意料到的誠心。
穆少陵在一旁看著,剛開始還很羨慕這種君臣惜彆的場景,可漸漸地,他竟隱隱有些擔憂起來,他們這般忠心,日後自己登位必定會被常常拿去與舊主相較,若有不周到之處,難免會惹出非議,上下心不齊,屆時他又該如何穩住朝堂?
蕭素玄不知穆少陵的憂慮,隨著時間流逝,龜息丹開始發揮藥效了,他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望著殿中擠得滿滿當當的下屬們,心底生出不少暖意。
這一生雖有諸多遺憾,但總算能有一樣是圓滿的。
就讓這份君臣情義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光裡吧。
好聚,好散。
——
付常昊得知蕭素玄病重,星夜兼程趕回了皇城。
星光下,他衝著城樓喊道:“給我開城門!”
然而守城將領卻十分為難,“付元帥,聖上並未召您回京。”
“給我開門,我今天一定要見到陛下。”
守將堅持不肯,“元帥,國有國法,您擅自離軍已是抗旨,恕屬下不能從命!”
付常昊看著固執的守將心急如焚,怕時間來不及,他直接施展輕功飛上城牆,一把推開守將,“是我強闖進京,一切後果由我一人承擔!”說著他又飛身下去。
“元帥!”
付常昊腳下不停,在街道屋舍的房頂上飛快前進。
但他才剛剛趕到宮門口,喪鐘聲便忽然響起。
“咚——咚——咚——”
一聲又一聲,宛若重錘一般,狠狠敲擊在他的心上。
“陛……下。”
付常昊正要繼續向前的腿一軟,整個人狼狽地摔倒在地。
“正因吏治不清,才更需要像你這樣胸懷熱血的義士為民請命,難道你希望那些貪官繼續占著位子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嗎?”
“是不是真的,總要試試,難道你不想有朝一日名揚天下,成為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光宗耀祖,一句話就能讓那些為非作歹的糊塗官受到懲罰?”
“付公子可願來幫我,一起守護這東齊安寧?”
“付常昊,朕現在隻能靠你了。”
“常昊,戰爭總是伴隨著鮮血,若天下一統,四海升平,該有多好。”
“付卿,如今雖然五國歸一,但暗地裡的爭鬥卻一直不曾停下,百姓若想安居樂業,還離不開你這個威名赫赫的戰神。”
“付卿,朕命不久矣,雖已為東齊另擇明主,但你,朕仍放心不下。近日夜間輾轉,朕常常夢起當年初見你時的情形,熱血正義的少年郎,真是風采卓絕。新帝即將登基,你戎馬半生,為東齊立下不世功績,屆時必將萬眾矚目。朕知人心難測,若將來有奸佞進讒言致使君臣離心,還望你能為社稷江山考慮,莫要忘記當年為一群難民要挾縣令的自己。另,為防萬一,朕特贈你一道國師所製靈符,此物可令人瞬間到達千裡之外,助你於危機中脫身,靈符難得,請妥善保存。珍重,勿念,蕭素玄絕筆。”
他終究還是沒能趕得及這最後一麵。
——
皇宮中央的殿閣高台上,忘塵子與逸塵子相對而立。
許久不曾現身的逸塵子看上去比從前蒼老很多,“師弟,你想開啟萬星祈願大陣?”
“師兄如何得知?”
“你這一年來遍遊五湖四海,四處布陣,我能什麼都察覺不到嗎?”
忘塵子聞言也沒否認,而是道:“既然你已知情,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不錯,我要更改這天命。”
“師弟,那可是天命!”
“我現在難道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如今陛下病重將逝的消息已傳遍四方,我就不信了,這天下萬民全都是忘恩負義之輩,忘了是誰結束戰亂,是誰輕徭薄賦,是誰給了他們十幾年的安居樂業!”忘塵子麵色嚴肅,“百人、千人、萬人,他們每一個對陛下的不舍,都會化成一份願力,注入到這萬星祈願陣中,助我衝擊天界,破開命軌。”
“冒犯天界是何等重罪,你瘋了嗎?”
“我從棄帝星而選蕭素玄開始,就已經違背天意了。”忘塵子毫無懼色,“師兄,我知道你瞧不起凡人,天界也瞧不起,我等不過是蒼茫塵埃,無足輕重,但即便卑微如塵,也是有心、有情、有不甘的!我能做的,就隻有拚儘全力。”
“若是天界追究……”
“法不責眾,即便天界追究,也是我謀劃了一切,罪在我,不會牽連旁人。”
“這是牽連的問題嗎!”逸塵子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總想著彆人,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啊!”
“自己?”忘塵子麵露諷刺,“我早就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自己了。”
逸塵子見狀也想起師弟的身世,為他不平的同時也更為他痛惜,“師弟,我明白你有心結,但一切不是都已經結束了嗎,五國一統,四海安穩,沒有戰亂了,你何必多此一舉?命軌一旦被外力強行打破,司命殿頃刻間便會毀於一旦,司命星君也會因反噬而重傷,即便天界看在你心懷大義的份上不降罪,他不會放過你的,師弟,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忘塵子的眼中醞釀著瘋狂,“我就是要告訴他們,螻蟻也是有脾氣的!”
逸塵子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明明師弟來東齊以前不是這樣的,“萬星祈願陣非同小可,你一介肉體凡胎,要用什麼來開啟陣法?”
“我所有的氣運。”忘塵子平靜道。
逸塵子一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當然知道,我成仙在望,運勢強盛,足以運轉這萬星祈願大陣。”忘塵子看向夜空,“我就不信,天命不可改!”
“你瘋了,沒了這一身氣運,往後生生世世,你就真的命如草芥、卑若螻蟻了!”
“我不在乎。”忘塵子無所謂道,“我一生所求,不過天下太平。如今既然陛下為我實現了這個願望,那我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逸塵子覺得師弟是昏了頭,“你真把自己當成彆人的奴才了嗎?”
忘塵子卻很坦然,“他是我自己認下的君主,如今,也該是我履行臣子之責的時候。”
逸塵子備受打擊,“果真是天命難違,你到底還是逃不開被這個煞星連累的下場,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你就能成仙,為何還要傻傻地走上這條絕路!”
“師兄,我從選擇留下的那一天開始,便已接受了這個結局。”忘塵子告訴他,“縱是萬劫不複,此心不悔。”
逸塵子看著師弟瘋魔的麵孔,隻覺世事太過荒誕,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一本正經的師弟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想到這裡,逸塵子突然伸手一擊。
忘塵子下意識地反手一擋,然而下一刻他卻駭然地發現朝他而來的並非什麼法術招式,而是一根繩索,“捆仙索?”
逸塵子道:“不錯,正是祖師傳下來的捆仙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