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逍和範遙腳程算得上是頗快,但待他倆趕到時,葉燃和韋一笑卻已經站在那處了。
韋一笑半跪在湖岸之上,懷中抱著一人,滿臉悲憤。
那人身著明教教眾服色,滿麵汙血,唯一雙眼睛卻異常地明亮,定定地瞧著葉燃,斷斷續續地道:“教主,我可,可能……回歸聖火?”
葉燃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也不顧地麵泥濘,盤膝便坐了下來,雙手十指張開,舉在胸前,作火焰飛騰狀,神態莊嚴。
楊逍範遙對視一眼,亦隨著葉燃舉動,旁人更是不敢稍有落後,岸邊瞬間便七七八八坐了一地人,雙手俱都結成了火焰印。
那人見狀掙紮著要爬起身來,身上卻再也聚不起一絲氣力,他哀求地看向韋一笑,韋一笑早知其意,動作輕緩地將他扶起靠坐在自己身前,又助他將雙手舉在胸前,勉強擺成了火焰狀。
葉燃極有耐心地等他們就緒,方才低聲念誦起了明教的經文:“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她方才一搭脈便已知此人心脈儘斷,回天無術。還能拚著一口氣逃回來送信,仗著全是胡青牛研製的“護心丹”。
此時他消息已經送到,心中再無牽掛,隻怕是再也撐不下去了。
果然那人隻跟著念到“皆歸塵土”一句,手便已經垂了下來,臉上卻仍帶著一抹欣慰的笑容。
明教高層大多是為了共同綱領和宏大目標才入教,反倒是這些中低層教眾多是窮苦人家出身,飽受元廷盤剝欺壓之苦,發自內心地相信教主是明尊化身行走世間,能帶來一個太平盛世,信仰純粹而堅定。
這人臨終前得教主親口允諾,可回歸聖火,又有教中兄弟姐妹相送,因而去得十分安詳,並無遺憾。
但韋一笑本是性情中人,此時見心腹屬下在眼前斷氣,心情激蕩,當場便撫屍大哭了起來。
自下光明頂以來,明教便一路高歌猛進,就連君山大會那麼大的陣仗,因為事前籌謀得當,僅有數人受了些皮肉之傷。
這還是首次有教眾捐軀,眾人心下儘皆戚然,並無一人笑話於他。
暗門副門主是韋一笑超拔上來的人,也是他半路接應了此人,再一路送上湖心島的,此時見韋一笑情緒激蕩,抬頭看了一眼葉燃,見她頷首,方起身半跪下來,稟告道:“王兄弟是被大力金剛掌所傷的。”②
他此言一出,莫說是韋一笑了,就連殷天正也跳了起來。
當即道了聲“得罪”,親手將那人衣襟解開,果然便見心口位置上,有一個鮮紅的手印,細看之下其中還有些許黑色的細小斑點,不規則地分布在掌印中。
蓋因修習這門武學之人,必得先行修習“鐵砂掌”數年,待有小成,方能繼續進階,因而每發一掌,其掌力中都蘊含著先前修煉之力,其特征之明顯,便是普通江湖人也看得出來。
“大力金剛掌”是少林寺七十二絕技之一,雖然在其中隻能排到末流,不算太高明的功夫,卻也是隻有正式剃度受戒,並成為武僧五年以上的少林弟子才能學到的。
像金九齡這樣授業恩師地位非凡的俗家弟子若是為少林寺立下大功,或也能有機會,但金總捕頭在六扇門二十年裡,明裡暗裡也為少林辦了不少事,都不曾得授七十二絕技中的任何一門,可見這條件之苛刻了。
因而行走江湖時,若是遇到會這門功夫的人,必定是少林寺弟子,殺人的也必定是少林寺弟子。
此時親眼見到死去的教眾身上印著這再明顯不過的掌印,眾人儘皆嘩然,心中均極為憤怒。
韋一笑麵上淚痕未乾,跳起來朝葉燃行了一禮,一言不發地便要去解那係在岸邊的小船,被範遙攔了下來。
葉燃快步走到韋一笑身側,驀地伸手在他大椎穴上輕拍了一拍,見他身體一震,隨即雙目一翻,身體往後倒下,又被範遙順手接住了,才道:“將他抬到我帳中去。”
韋一笑這是在巨大刺激之下的情誌失調,她方才那一拍將“長生訣”真氣送入了他體內,用不了多久就能清醒過來,倒是……這事須得好生商議。
她環視四周,明教眾高層見到那紅色焰火均已趕到此地,倒省了逐一通知的功夫,遂徑直將眾人一並帶回了帳中議事,就連韋一笑也被人抬回去放在了一旁。
此處的後事自有教眾料理,臨走前葉燃忽地想起一事,又特地將胡青牛留了下來,囑咐他仔細驗看傷勢,任何細節不可錯過。
胡青牛心頭一凜,低聲問道:“教主,你是疑心那凶手並非少林寺中人?”
葉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瞧胡青牛一臉茫然,心知他善醫善毒,卻不善揣度人心,否則當年也不至於全家一起被鮮於通害得如此之慘,當下也不同他仔細分說這其間關竅,隻同他略微說了幾個自己猜測的方向,讓他檢驗的時候格外留神。
胡青牛本也不樂意浪費時間去參加什麼高層會議,當下連連點頭,自去安排驗傷之事了,走了兩步,又想起來一事,轉過頭盯著葉燃麵容端詳了半天,方滿意地點了點頭,徑直去了。
葉燃這才轉身往自己營帳走去。
此間世界的少林寺中人,心胸狹窄,不能容人,又不辨是非,行為偏激,隻會一味敵視外人,卻不知自家寺中的漏洞已經多得像篩子一樣。
但此事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並不是少林寺乾的。
或者說,即使出手的人真是少林寺的人,也不能代表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