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坐的位置正對著此屋的北牆,牆側並未擺設家具物什,隻高懸著幾幅字畫。
據東方教主說皆是名家真品,價值不斐,就這麼大喇喇地布置在房中,不怕偷盜臟汙等事,可見群玉院的利潤著實豐厚。
她於此道並無研究,卻看出了一些彆的門道來,比如藏在畫軸其後的機關構造,確然是昔年厚土旗常用的那些。
夜已三更,萬籟俱寂。
忽然自牆上掛畫處傳來輕輕敲擊的聲音,那聲音長短極有規律,且響一陣子,便會停一陣子。
要是換了個不知內情的膽小之人在這裡,怕是要嚇得魂飛魄散,當作鬨鬼。
葉燃卻早猜到了今晚有事,側耳細聽片刻,便也屈指在桌上輕叩了數下,那牆內的聲音立時戛然而止。
沒過多時,便見居中一副掛畫之下的牆壁竟“嘎吱嘎吱”地自內而外轉了開來,露出黑黝黝一個入口來。
有一個人從裡麵走了出來,神態恭敬,雙手捧著一個碩大的盒子,及至走到離葉燃五步處,方停了下來,躬身道:“卑下李多福,見過白蓮聖母。”
葉燃啞然失笑,問道:“不是李二壯麼?”
那日在萬福客棧,這自稱“李二壯”的矮胖子一出現,她便覺得既耳熟又眼熟。
耳熟的自然是“李二壯”這名字。
昔年明教之中第一熱愛捕風捉影並大肆傳播之人,也算是金九齡的心腹手下之一。
李二壯雖有這麼個不怎麼正當光明的癖好,還因此被範遙收拾過好幾次。
但一來他行事其實自有分寸,在教中八卦的多半也不過是男女風月之事,於明教大業並無大礙;二來他於宣教一事上頗有天賦,天生知道放什麼消息出去更能吸引旁人注意,於攻心之戰上頗有建樹,還被五散人裡專搞起義的彭瑩玉彭和尚讚過有慧根。
至於眼熟的地方嘛,就是這矮胖子的身形樣貌實在是像極了當年的江湖百曉生,隻要眼睛沒瞎,就看得出來必然是有著血緣關係的。
當年江湖百曉生借著金九齡這老熟人和明教搭上了線,一路上暗中給明教也遞了不少消息,雖然是公平交易錢貨兩訖的買賣,但大家合作得一直還是挺愉快。
居然能在百年後的江湖中見到他的後人,葉燃對他的態度自然也比常人不同。
隻是她也沒料到的是,這矮胖子見到她的時候,眼中竟有著一閃而過的驚訝之情。
隨後一路往衡陽城來,路上那些似有若無的打量目光,更讓她肯定了這一點。
不過居然是白蓮教麼……
那李多福聽葉燃發問,倒不敢隱瞞,他來之前也早在心裡捋過了一遍,遂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家事都交待了出來。
昔年明教之中那位“李二壯”正是他家先祖。
金九齡被本朝太~祖~招安之後,識趣地交還了兵權,解甲歸田,至昔年起兵之地做了個富家翁。
李二壯便也跟著他一道去了袁州落戶。
此時天下已定,明教被極力打壓,仍胸懷天下的有識之士俱都四散而去,留下來的空殼中隻剩些為非作歹之人。
再過了數年更是連名字也改了,徹底淪為人人喊打的魔教。
李二壯在光明頂上呆的時日較金九齡的其他屬下更久,對明教感情也更深。
某次在金九齡家中飲宴,提及當年往事,竟是嚎啕大哭起來。
及至此時,金九齡方告知他,當年明教高層見事不可為,早已定下了後計,將明教一分為二。
明麵上的殼子留給了日月神教,暗中卻陸陸續續地在十幾年裡,將許多人和物資都轉移到了白蓮教中,以圖後用。
隻是終究天命所歸,本朝立國至今也近百年了。
李二壯也早魂歸故裡。
他的後人卻代代相繼,始終在白蓮教中任事,到眼前的李多福,已經是第五代了。
李多福這番話講得詳儘細致,就連他外祖便是江湖百曉生的後代這等家事都一並交待了出來,他自己時不時地一直在看葉燃臉色,若是她開始不耐,他便立刻閉嘴。
誰知葉燃竟是聽得津津有味,雖不曾說話,卻顯然一直在留神傾聽著的。
及至李多福講完,葉燃默然了半晌,才對他點點頭,溫言道:“既是故人之後,無需如此多禮,請起來罷。”
說罷朝他輕輕一揮手,李多福便隻覺有一股氣勁托著自己,不由自主地便站了起來。
這等神乎其技的本領,他不但沒見過,甚至連聽也沒聽說過,他心頭一驚,當下對這位傳說中的前明教教主更是畢恭畢敬了起來。
又複將身畔那盒子捧了起來,揭開盒蓋,裡麵卻赫然是一個血跡未乾的人頭,麵容定格在驚恐之上。
李多福指著那人頭道:“聖母留字命我等‘提頭來見’,卑下原想等五日後錦衣衛的狗賊來了再取他狗命,卻又急著趕來覲見您老人家,左思右想,方才同張舵主一道去將隔壁知縣的狗頭取了來……”
他一言未畢,見葉燃雙眉蹙起,麵色微沉,忽地想起老祖手記中曾提及這位下手雖狠厲,卻不喜濫殺無辜,立時便解釋道:“此人欺壓鄉裡,作惡多端,早有當地教眾向本教首告,便是您老人家不曾前來,下月本教修羅堂亦是要出手取他性命的。”
見葉燃臉色稍和,又將素問堂堂主已奉命前來一事說了,詢問是否需其前往為林家夫妻把脈調治身體。
葉燃側頭想了一想,她此前回來之時已經去看過那兩人一次,精神尚可,身體雖虧損厲害,卻也是補得回來的,既然有人願意代勞,倒也省事了,遂點頭應了。
※
同一時間,在衡陽城外的某間客棧中。
唯有一間房中,尚留有一燈如豆,隻是燈芯被人刻意修剪過,以至於燭火異常昏暗,隻能影影綽綽照見桌子四周一小塊的地方。
虛掩的房門,驀地從外被推開,一道黑影閃了進來,又複回身把門合了,這才跌跌撞撞地到桌旁坐下,咬牙將自己左邊衣袖撕了開來。
隻見整條胳膊已然腫得有原先的兩倍粗細,在紅腫痛楚之外,尤有一種行動不便之感。
他情知是方才交手時,那紅衣女子射出的飛針中,自己應是有兩針未曾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