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當中論身份地位,多半也隻是武林中的二三流人物,唯有丐幫來了一個副幫主,少林武當皆隻派了弟子前來致賀送禮。
恒山派皆是女尼,泰山派全是道士,出家人本就喜愛清淨,又厭煩三教九流的熱鬨,皆不喜旁人打擾,遂均在自己院中休養,隻等著午時的金盆洗手大典。
隻有華山派的掌門雖然名為“不群”,生性卻十分喜愛結交朋友,來賓中有許多寂寂無名之輩,又或是名聲不甚清白之人,若是過來同他說話,他也絲毫不擺華山掌門的架子,一樣好言好語相待。
倒是在內堂之中替劉正風分擔了不少迎客壓力,令衡山派他這一支上下都十分感激。
眼看著午時將至,眾人正在正廳之中互相推讓首座,劉正風身為主人自然夾雜其間,卻一直心神不大寧地朝外看去。
果然沒過多久,便聽到門外鳴鑼喝道的聲音響了起來。
座中皆是武林中人,向來不怎麼以官府為意,心想大約是什麼官府中人路過罷了,卻見劉正風麵露喜色,一撩袍角,竟是要向外去迎。
旁人也就罷了,五嶽劍派的諸人見他做這姿態,心中儘皆犯疑。
要知道就是泰山派掌門和華山派掌門親自來時,劉正風縱然禮數周到,也沒這麼恭敬過,嵩山派向來同衡山派有些不和睦,那就更不至於了。
難道是少林寺或者武當派來人了?
他們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劉正風連正廳的門都尚未能邁得出去,卻陡然隻聽外間喧嘩了起來,一路朝著正廳而來。
不過是三五瞬的工夫,就隻見一群如狼似虎的赭衣軍士,團團簇擁著一人,昂然闖入了正廳。
被派在外間迎客的劉正風的大弟子向大年一路追在這群人身後,神情惶急,此時見事已無可擋,遂一咬牙,繞到劉正風身後,低聲同他耳語了兩句,這才退到了後麵。
饒是劉正風城府甚深,臉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了震驚之色。
他的確是花了大價錢,向朝廷買了個參將的虛職,經手人是本城知府,本省巡撫,以及京中閣老。
買的人和賣的人心裡也都清楚,這等既不領兵,又無實權的虛職,是來錢最快又最安穩的路子,一年裡至少也要賣出去百八十個。
知府是熟人暫且不提了,巡撫和相爺都未必知道劉正風是何人,這等小生意根本無需經過他們本人的手,隻要底下幕僚收錢辦事,依例行了公文便可。
這等十拿九穩,有無數前例的買官之事,怎麼竟然會惹了錦衣衛上門?
當下心中叫苦不迭,卻又不敢流露出半點怠慢之色,隻得上前朝那被眾人簇擁的俊美青年長揖行禮,道:“草民劉正風,見過天使。”②
那人一身青碧曳撒,胸前綴著熊羆補子,生得俊美無疇,麵容卻冷若冰霜,見劉正風行禮,連客氣也不客氣一下,便皺眉問道:“你就是劉正風?”
劉正風在武林中成名數十年,早已無人敢如此輕慢於他,然而此時卻不得不低頭,拱手道:“草民正是。”
隻見那人點了點頭,道:“本千戶奉命前來,劉正風接旨罷。”說著將手朝後一伸,便有一個錦衣衛雙手托了個鋪了黃緞子的托盤上來,盤中放著一卷黃色卷軸。
能來到這正廳之中的人皆是武林中有名的英雄好漢,武功見識儘皆不弱,此前見這群人闖進來,人人關注,有那細心的早已看出他們人人腰挎繡春刀,絕非普通官府中人,乃是錦衣衛。
後麵這群赭衣軍士也就罷了,但這領頭發話之人,聽其腳步,觀其身形便知乃是遠勝於己的武功高手,心中早已忐忑不安。
此時聽他竟是來宣旨的,當下均覺得此事匪夷所思。
錦衣衛抄家拿人是一把好手,卻幾曾做過頒旨封賞這等事來——倒也不是不能,隻是極少聽說而已。
再看劉正風時,他竟毫無訝色,雙膝跪地,口稱接旨,態度十分恭謹。
那錦衣衛千戶駢四儷六地念了一通,大意是封劉正風為參將雲雲,劉正風竟也恭恭敬敬地接了,甚至還命小舅子托出了幾盤子沉重的黃白之物欲做謝禮,卻被當麵拒了。
且不說這邊是如何往來交談的,應邀前來參加這金盆洗手大禮的眾人臉色可就又是尷尬又是怪異了。
說好的大夥兒一道看不起官府中人,你堂堂衡山派的二號人物卻去謀了個芝麻綠豆的小官,還千恩萬謝的,那江湖地位不及你的人往後看到官府中人要怎麼做才合適?
泰山派的地絕道人性情暴躁,當下便要出聲質問劉正風,卻被他掌門師兄天門道人按住了,微微搖頭,又示意他去看同桌之人,例如恒山派的定逸師太,又例如華山派的嶽不群嶽掌門。
定逸師太從年輕時候就是以脾氣暴躁聞名武林的,及至年紀大了反而更為火爆,又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此時卻居然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年輕千戶,一言不發,此事本身就極為反常。
嶽不群麵上還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微笑,心中卻已驚疑不定。
昨日儀琳將醉仙樓頭的所見所聞一一說出,其中就有這位錦衣衛林千戶的存在,據說是逍遙派傳人,可以化解令狐衝體內氣勁的。
儀琳心中視這位林千戶為救令狐衝的關鍵人物,將其誇上了天,嶽不群卻直覺此人會成為自己最大的阻礙之一,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葉灼卻懶得去管眾人的各種算計,他宣了旨,就算是將明麵上的功夫做到位了,接下來就是他隨心所欲自由發揮的時間了。
他目光在廳中梭巡了一周,及至到了嶽不群麵上之時,略微多停了一瞬,心想這人就是要害師姐花費心力去做任務的關鍵人物麼,不知道我此時一掌拍死他能不能……
他還沒想完,係統三號已經尖著嗓子叫了起來,“那你師姐任務就失敗了!”
葉灼不無遺憾地冷哼了一聲,徑直走到了之前被眾人推讓不已空出來的首位上,轉身坐了下去,懶洋洋地道:“本千戶前來觀禮,劉大人不給杯茶水麼?”
劉正風原本盼著他宣了旨就快點走人,誰知道又來了這一出,當下心中隻得苦笑不已,也不知道這位錦衣衛千戶是抽了什麼風,麵上卻殷勤備至,親自端了茶水送上來,又在一旁伏小做低地賠笑寒暄著。
武林各派固然瞧不起錦衣衛,蔑稱其為朝廷走狗,卻也沒哪個人真想被瘋狗咬上,遂一起沉默不語。
可錦衣衛都是些什麼人,你不惹他他還要惹你,況且葉灼本來就存了要來掀桌子的心,沒事他也要找事借題發作,有人送上門來給他打,哪裡還會放過。
遂似聽非聽地等劉正風拍過了兩輪馬屁,才連眼皮也不抬,端起茶水撇了撇麵上浮沫,冷冷地道:“屋頂上伏著的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可是意圖襲擊本官?”
他此話一出,隨他前來的錦衣衛們“嗆啷啷”連聲,紛紛將繡春刀拔刀出鞘,人人兩眼朝上翻,警惕無比地盯著屋頂之上。
便連廳中眾人亦一並色變,各自暗中將隨身武器握在了手中。
一來防屋頂之人趁機發難——誰知道這到底是哪家的仇人;二來防屋內的錦衣衛把自己等人打成同黨一並拿下,有武器好歹也有一搏之力。
卻忽見門口閃出四條人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