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搖頭道:“不曾。”
“那為何官家如此苦苦相逼,連臣妾老父亦不肯放過?”龐妃看向葉燃,眼中滿是恨毒之色,“就因她比臣妾年輕美貌?”
葉燃沒想過這帝妃兩人的愛恨情仇裡竟然還有自己的戲份,倒有些好笑。
她自進來後手便一直暗暗按在仁宗的背心之上,此時龐妃明顯心情激蕩,她立時察覺到藏在仁宗丹田之中的那隻蠱蟲活躍了起來,幾乎要脫開她覆蓋在其上的真氣了,當即低聲提醒了仁宗一聲。
隨即掌心勁力微吐,將那隻子蠱震了個粉碎。
守在一旁的陳琳和吳庸隻見仁宗麵色微白,身形搖了一搖,卻撐著身邊的桌子穩住了,慌忙搶著上前攙扶。
龐妃卻驀地張口,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臉色瞬間灰敗下來,抬手指向葉燃,似是想說什麼,卻又是一口血湧了出來。
葉燃左手捏著仁宗脈門不放,右手卻朝著龐妃一揮一揚,隻見金光閃爍,一道極細的金線便飛射而出,繞著龐妃手腕纏了數圈。
她一麵朝仁宗經脈之中緩緩輸入真氣溫養,一麵將龐妃體內的母蠱亦運勁震得粉碎。
蓋因母蠱若隻是因子蠱感應而死,仍可驅使其餘蠱蟲,唯有如此方可不留後患
她自身雖不懼蠱蟲,卻也防著龐妃有彆的後招,所以用出了昔年自胡青牛處得來的懸絲之法,此處倉促間難以尋到冰蠶吐絲,她便以金絲代替了。
龐妃本就隻是普通女子,若非龐太師招攬了苗女,替她在體內種下母蠱,又教她最簡單的下蠱之法,隻怕她是連在仁宗身上下蠱也做不到。
此時母蠱既亡,心脈亦斷,其中疼痛不問可知,就是武林中人也未必能忍得住,她卻竟能死死咬住嘴唇,不發一聲,一雙妙目卻死死地盯在仁宗身上,待見到他揮開陳琳吳庸,獨自站穩了身形,才開了口。
“官家,臣妾願您江山永固……”說到這裡,龐妃又吐了一口血,看仁宗麵上雖微有動容之色,卻並無半點要走過來看視自己之意,眼中閃過一絲恨毒,伏在地上喘了一回,才一字一頓地續道:“……永無子嗣!”
說罷便再沒了氣息。
葉燃手中金線微彈了數下,才轉頭看向仁宗,道:“死了。”說著將手中金線亦隨手扔了開去。
轉頭同吳庸交待道:“吳大人,龐妃屍身連同我這金線,請一並燒了去。”
略想了一想,又道:“若是不礙宮規,最好便在此處燒去,四周亦以烈酒噴灑。”
宮中放火此事非同小可,吳庸哪敢自己做主,轉眼看向陳琳,陳琳卻也沒這麼大的膽子,隻得抬頭去看仁宗。
仁宗麵上陰晴不定,盯著龐妃屍身看了半晌,道:“便依葉護衛所說的去做。”
說罷也不等眾人反應,又道:“陳伴伴同吳庸在此照管,葉護衛先隨朕回福寧殿。”
葉燃本已打算告辭,但見到仁宗臉色,再想了想龐妃臨死那句話,心下當即了然。
仁宗於子嗣之事上一向用心在意,無奈生一個死一個,倒很難說這其中有沒有當年的劉太後,後來的龐妃的手筆。
如今這兩人都已去了,龐妃卻還給他留了那麼一句類似詛咒的話,也難怪仁宗臉色不好了。
說起來仁宗的丹田經此一事,的確是有些損傷,但這屬於可以調養的範圍,絕不至於“永無子嗣”。
但葉燃她於男科之上卻的確沒什麼研究,最多也隻有當年胡青牛配出來的春天的藥,她卻沒打算把這個流傳世間。
待會兒若是仁宗要問她子嗣之事,她決定還是推給太醫院罷……
葉燃主意已經打定,及至到了福寧殿中,仁宗先開口說的卻不是這個。
他頗懷深意地看了葉燃一眼,道:“葉護衛救駕有功,敕封惠國長公主……”
正常來說,這敕封後麵該接著的是各種待遇,然而仁宗卻出人意料地住了口,隻含笑看著葉燃,叫了一聲“禦妹”,便再無下文了。
葉燃再是曆事甚多,也不由得被仁宗這出人意料的操作給震得怔了一怔。
她不過進宮除個蠱蟲而已,這莫名就撈了個公主,不是,長公主名號回來?
葉燃眼前忽地閃過小師弟的樣子,心想這小子要是知道這事兒,保管又要開始鬨騰了,一時間竟有些頭痛起來。
直到眼角餘光瞥見陳琳在仁宗身後一臉焦急地跟她比劃,這才醒覺過來。
當即拱手一揖,慨然道:“謝過官家!”
待再抬起頭來時,隻見仁宗神情複雜,卻倒也不像是生氣,反倒是懊惱沮喪更多些的模樣。
仁宗:想聽到一聲“皇兄”這麼難的麼?
葉燃卻著實不解其意,隻得揣度著又再度開口,遲疑道:“謝,謝主隆恩!”
這要是還不夠,非要她跪下謝恩的話,她可就要脫身遠遁了啊!
係統那裡能裝神弄鬼的小道具可不少,天女散花五彩霞光駕鶴西遊……呸呸呸,總之各類特效一應俱全!
以前隻是她舍不得花積分在這種沒有實際效果的道具上,現在反正她辛辛苦苦攢的積分已經為了救小師弟清零了,還倒欠了主腦祖師爺一大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清。
想來再多欠點也沒什麼關係。
葉燃幾乎已經要呼叫出係統兌換道具了,卻隻見仁宗苦笑了一下,卻不再用那種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她,而是轉而同她談起了封賞問題。
金銀玉石珠寶首飾田地都不足以放上台麵,身為宗室最重要的唯有三項待遇。
其一是級彆。
依照慣例,皇帝的姑母是大長公主,位比親王;姊妹是長公主,位比郡王。然而真正封賞之時還是要看皇帝心中的親疏遠近來的。
譬如之前陳世美尚的那位就是仁宗同輩的堂姐,卻並無長公主之位,食邑也隻有百戶;再譬如此時仁宗就打算給葉燃位比親王的實際待遇。
其二是封地和食邑數量。
至少在真宗和仁宗時期,公主們都是遙領封地以做食邑,人卻仍然居住在京中,並不會當真去京城之外的地方開府的。
但封地是富庶還是貧瘠,食邑多少則是和公主們的麵子裡子都相關,因而更為受人矚目。
其三便是這公主府所在之地了。
汴京之中地價昂貴,便是皇帝自己所居的皇宮也不過是七裡方圓,想在宮城附近找出一所空著的規製又夠格的宅子來幾乎是難上加難。
但到底是天子腳下,天子又怎會當真尋不出一處合適的宅邸來?
令吳庸前陣子大為頭疼的,除了遴選青年才俊之外,就是四處尋人岔子,尤其是那些德不配位,或者說德不配宅的……
仁宗心中早已認定了葉燃就是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子,隻是李妃長女夭亡一事早已記進了檔中,還是真宗當年親口所說的,若是再加更改,豈不是明晃晃打先帝的臉?
然而認個義妹卻是沒什麼大礙的,縱然前朝大約也會有些阻力和非議,但此時仁宗親政已久,倒不將這點麻煩放在眼裡。
所以好容易被他抓到個“救駕有功”的由頭,立刻便二話不說地認了“禦妹”。
事實上若非葉燃進宮除去蠱蟲這事,他也遲早要命吳庸帶著皇城司辦幾件大事,然後將功勞栽到葉燃頭上,以便封賞的。
沒想到還沒等他安排好這等作弊的升遷之法,葉燃便真的立下了大功,不但立下了大功,還實打實了救了他一回,這卻是意外之喜了。
仁宗度著從日常的皇城司密報來看,葉燃是個不圖享受的性子。
是以問葉燃意見,也不過是關懷妹子,想在諸般細節上更合她心意一些,譬如封號上是否喜歡旁的字眼,食邑是否要再增些,日常喜山還是喜水,好命人在城郊覓地修建公主彆院……
誰知葉燃聽了仁宗發問,想了一想,倒當真提出了兩個要求,每一個卻都讓他愕然無語。
封號級彆待遇什麼的葉燃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兩件事,倒是都正好可以借著仁宗這次封賞,順水推舟地稍作些安排。
一是太師府中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此刻龐太師還沒招供,而皇城司的掘地三尺也尚未完成。
二就是她來此間世界的終極目的——襄陽王。
白玉堂原本是死在襄陽王營造的衝霄樓中的,而這位包藏禍心的襄陽王此時反意還無人知曉,但他多年苦心經營的領地卻是在襄陽一郡之中無誤。
葉燃想定了主意,這才肅色拱手道:“臣請以原太師府為公主府,請以襄陽為公主封地。”
在一旁隨侍的陳琳陳公公沒忍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好一陣咳嗽之後,方急急伏地叩請官家恕罪。
仁宗仁厚,豈會因這等小事怪責於他,何況莫說是陳琳了,就算是他自己也一時想不透葉燃所為何來。
太師府的規製倒也勉強合式,然而仁宗實在嫌棄此處晦氣,況且龐太師在其中還不知道搞了些什麼鬼,萬一有些蠱蟲或者彆的毒素未清,又該當如何?
至於遙領襄陽,此事則更為蹊蹺了。
襄陽王乃是□□一脈,卻已是三世孫了,在太宗一朝是極為受忌憚的。
到了真宗仁宗兩朝,對宗室都格外寬厚,襄陽王方得封了這個郡王位,能不能再傳一代,卻要看聖心如何裁斷了。
因此平日裡這些外地藩王們之中,襄陽王算得上是最為識趣,對仁宗也最為恭敬的一支了。
如今葉燃上來便要奪人世代經營的封地,就算是仁宗的嫡親妹子,此事隻怕也要費些斟酌。
更何況襄陽那處並無什麼特殊出產,每年的租稅亦不高,較仁宗原本給葉燃準備的京畿周遭的富庶之地,實在是差得頗遠。
以仁宗的天子聖心,一時之間竟也看不出來葉燃她的用意何在。
沉吟再三,見她意甚堅決,到底是無奈應了,卻又有些頭疼要如何同閣老相公們解釋了。
※
要說在這京城之中什麼傳得最快,那無疑就是消息了。
仁宗禦口親封了一位民間女子為“禦妹”,並且上來就賜了長公主待遇,食邑千戶,與親王同級,甚至還在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中禦賜了一座占地甚廣的公主府。
這是自開國以來不曾有的奇事,自然成了近日來京中最為熱門的話題。
若單單隻是如此,大夥兒早就上趕著去燒這熱灶了。
縱然她並非皇室血脈,但有這救駕之功保底,隻要這位長公主不殺王造反,享這一世的榮華富貴總是沒問題的。
然而禦賜的這座公主府卻偏偏是由剛被捉拿下獄的龐太師的太師府改建而成的。
之前不曾領旨便敢擅自出手捉拿這位權傾一時的龐太師的人,正是這位前·禦前三品帶刀護衛,兼現·惠國長公主大人。
於是官家此舉到底有何深意,便頗令人費解了。
此刻惠國長公主的公主府前冷冷清清,倒是因為滿朝文武都還在揣測聖意到底為何,是恩寵還是敲打,是用過就扔還是器重有加……
唯有開封府眾人無懼外界猜測,除了少尹包大人公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之外,上上下下一乾人等,撿了個大夥兒都有空的休沐日,由公孫策和展昭領頭,一並登門前來替葉燃暖房了。
公孫策站在公主府的大門前,看著此刻已經被摘了匾額,尚且空蕩蕩的門楣,想到不過月前,此處仍是金碧輝煌,人潮如湧的情景,不由得點了點頭,感慨了一聲“物是人非”。
眼見得他抬手撚著自己頜下的三柳長須,便是個要開口吟詩作對的模樣了。
然而跟他前來公主府的一乾人等卻都是沒有一個愛聽酸詩的,卻又的確敬重公孫先生,不便拂他的意思,遂一個個努嘴擠眼的,朝展護衛直看,意圖拱他上去滅火。
換了白玉堂必定就是在一旁抱臂冷笑了,也幸而他不肯同眾人同來,偏要獨自做一路,這會兒才沒人出言諷刺展爺,展爺也才得以上前隨手指了個彆的事,打消了公孫先生的興頭。
一旁的趙虎卻沒有公孫先生這樣的文人情懷,他愁的是另一回事,小心拉了拉身邊馬漢的袖子,小聲道:“待會兒咱們見了葉護衛要怎麼稱呼?要磕頭麼?要行禮麼?”
無奈他是個天生大嗓門,一開口便聲如洪鐘,至少前前後後的人是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旁王朝簡直恨不得拿腳去踹這個夯貨。
此時龐太師“裡通外國”之案已審定結束,開封府上上下下俱有封賞,一時間風頭無兩,竟是連皇城司都被比下去了。
包拯原本就是入閣拜相的種子,那就不必說了。
單就開封府內而言,公孫策自主事升成了主簿,展昭的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升成了三品,與葉燃之前的品級持平。
白玉堂洗清了其兄白錦堂的嫌疑,又在龐太師一案中立下功勞,經仁宗禦前考較之後,對其品(相)性(貌)極為滿意,補了展昭原本的四品護衛的缺。
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四人原是六品校尉,此時也都升做了五品。②
至於丁氏雙俠,他們此來開封府原是為送小妹來同展昭解除婚約的。
然而這兩人到底是將門子弟出身,眼界與尋常江湖人不同,在開封府中盤桓了這些日子之後,也不知他們同家中尊長是如何商量的。
末了,仍在鎮守雄關的丁總兵丁家老爺竟是親筆寫了封信給包大人,道家中三子頑劣不堪,還望包少尹多加管教,任從驅使,任打任罵絕無怨言雲雲。
包大人哭笑不得,索性將此事交予官家定奪。
他卻不知仁宗心裡那點替妹子擇夫婿的心思還正在興頭上,考較丁氏雙俠之時見他們兩人生得亦是頗為俊美,一人穩重一人機敏,更難得是麵容一般無二,立在一處交相輝映,更添了幾分趣味,便暗暗動了個拿他們備選的念頭。
遂禦筆一揮,賜了從四品的禦前護衛出身,與展昭白玉堂一道在開封府中供職,聽從包拯調遣。
因此這時他們兩人也算是名正言順的開封府中人了,此刻並不走彆的路子,便跟著大夥兒一道前來了。
卻說公孫先生被展昭岔開了話頭,待將公事談完,也沒了念詩的興頭,遂看了同來的四大校尉一眼。
馬漢知機,便上前欲尋門房通傳,卻不由得怔了一怔。
蓋因這敕建公主府的大門著實古怪,不但門楣上未掛匾額,門上不設門環,連太師府中原有的門房都被拆了,以青石封得嚴嚴實實。
擺明就是個索性不迎客的架勢。
竟是比八王府還要光棍……八王府好歹也有個門房收拜帖呢。
開封府眾人加起來也算是見多識廣,卻也沒人見過這樣的府邸形製,一時之間竟是茫然對視,不知如何是好。
展昭同丁氏雙俠倒是能施展輕身功夫飛簷走壁進去,然而他們此來是拜訪暖房,又非查案,怎能如此失禮。
正在躊躇間,卻忽然見那朱漆正門“吱呀”一聲自內被打了開來,一位身著鵝黃裙衫的美貌姑娘提裙從裡麵邁了出來,看向立在門外的開封府眾人,冷冷道:“各位請進罷,師姐在裡麵候著呢。”
卻正是仍然不得不身著女裝的葉灼。
大夥兒同他處得久了,早知道他此刻黑臉為的是什麼事,亦知道這位小爺脾氣縱然不好,然而既然葉燃在場壓著,他卻也做不了什麼,不由得一個個憋著笑地同他拱了拱手,魚貫而入。
丁氏雙俠特意落後一步,見眾人都進去了,丁兆蕙方拍了拍葉灼的肩膀,搖頭道:“小弟莫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
他看了看自家小弟那張明顯塗脂抹粉,描眉打鬢的芙蓉麵,便知道必定是被葉燃按著折騰的,心想你都百依百順成這樣兒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後麵的話便吞了進去。
丁兆蘭自覺有長兄之責,不能眼看著二弟調侃小弟,也不能眼看著小弟打死二弟,遂開口調停道:“小弟莫急,官家替長公主選婿也不是這一時的事,便是選定了,禮部吏部欽天監尚有得吵呢。”
他不說話倒好,越說葉灼的臉色越黑,簡直恨不得將這兩位直接給扔池塘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