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瞻並不是真的沒腦子。
真沒腦子的人也當不上襄陽王世子。
他此番進京的真正原因是這兩個多月來“鬼洞子”被查抄,以及龐太師“裡通外國”這兩樁大案接連告破,震驚了朝野上下,也打亂了襄陽王一係的多年謀劃。
像襄陽王這等外地藩王若是擅自離開封地,罪名可輕可重,全看聖上心意,高興的時候可以說是“皇叔厚愛我”,不高興的時候嘛……
當年太宗就曾用了個“賀太後壽提前抵京”的理由,一氣削了十多位宗室身上的爵位。
借口找得如此漫不經心,朝野上下卻齊聲叫好。反正文人清流是不可能替宗室藩王說話的。
因而能扛過太宗朝,幸存到仁宗朝的藩王無一不是苟且偷生的一把好手,其中襄陽王趙爵更是其中翹楚。
深諳“苟”字奧秘的襄陽王,無論私下做了多少小動作,他也不會在此時冒著被削成白板的風險親自進京。
但現在京中的情形,又必須親自觀察判斷,才好決定下一步的動向,這差使自然就落到了世子趙瞻的頭上。
他是世子,襄陽王府的二號人物,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一言一行就能代表襄陽王了,對盟友和下屬來說是這樣的。
然而隻要襄陽王本人出麵否認,最多也就是一個“教子無方”的罪過,看在襄陽王並沒有第二個兒子的份上,查無實證的情況下就是仁宗也不會下令削爵的。
至於“仰慕惠國長公主已久”雲雲自然都是鬼話,不過是趙瞻在入京之後,根據從暗線處拿到的情報分析認為此女頗得仁宗看重,想必有什麼過人之處,才借此做個筏子,混淆自己的真正來意。
反正汴京之中的宗室子弟為女色所做的荒唐事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樁,在這時的風氣裡,風流罪過隻是再小不過的事了,甚至不會對他未來的名聲產生任何影響。
何況聽聞仁宗也是個好美色的風流天子,說不得就一笑置之。
隻可惜他盤算得雖好,仁宗卻不會按照他的套路行事。
一隻天青色茶盅擦著他的額頭飛過,“咣當”一聲砸在青石地板上,碎成了無數片,雪白的斷茬觸目驚心。
趙瞻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仁宗的怒吼聲就已經回蕩在了這不大的涼亭之中。
“你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同宗同支,怎可通婚!”
就算真的隻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民間女子,就算並未記入宗室玉碟,也是天子親封的長公主,區區一個郡王世子竟也敢算計。
趙瞻再想要分辯,卻已經沒有機會開口了。
真正令仁宗憤怒的是趙瞻這肉眼可見的輕慢態度,然而他既然不打算將葉燃的身世公諸於眾,就更不會在此時此地提起。
自幼受大儒教導的天子,用聖賢之書給人安個罪名那是隨口就來。
宗室子弟向來吃喝玩樂精通的多,詩書禮儀知道的少。就算趙瞻這等跟著他爹對皇位很有野望的人,算得上是上進了,日常用功的也是些陰謀詭計,權衡心術,四書五經大約摸也就浮皮潦草地翻過幾次,此時被仁宗這麼一砸一罵,整個人都懵了。
一眼瞥見方才引他進來路上還收了五十兩金票的中年內宦,在仁宗身後一臉焦急,不停朝自己打手勢示意跪下,也無暇多想,立時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卻正跪在碎瓷片上,霎時刺得鮮血長流。
仁宗隻作未見,冷冷道:“襄陽王世子即日起入太學研習經典。”頓了一頓又道:“八王叔那裡,你自己去說罷。”
說罷看了看地上的碎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吳庸心裡跟明鏡似的,卻擺出了一副心疼的表情,上前扶起了趙瞻,心疼道:“世子爺,先領您去太醫院上藥罷。”
扶著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一段路,看看四下無人,又壓低了聲音,道:“您這又是何苦呢?”
趙瞻不知道的是,自打皇城司察子查探到襄陽王世子悄然入京之後,仁宗便決意要將他留在京城之中了。
因此無論趙瞻今日說什麼,他都是要被弄進太學讀書的。
隻不過誰也沒料到這人竟然膽大包天,開口就拿惠國長公主做筏子,觸了仁宗的逆鱗,這才有命他找八賢王自陳罪名的一出。
趙瞻這時也慢慢回過神來了,仁宗把他扔進太學,又不說學到什麼程度可以出來。太學門禁森嚴,學子進出皆有記載,每日功課又多,一月隻得休沐兩日,這就等於等於變相把他拘禁在了東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