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頭,晚風徐徐掠過,帶著源自漢水的涼意,讓正在巡視城頭的兵士們精神為之一振。
然而涼風過後,罩在這身皮甲之下就越發覺得悶熱難捱,當即便有人笑嘻嘻地招呼著身邊的同伴,互相幫忙,隻留前後護心甲仍掛著裝樣子,其餘甲片卻俱都卸了下來,堆在一處,又命個力夫看著,便你推我搡嬉鬨著走了開去。
自太祖“杯酒釋兵權”以來,因唐末藩鎮作亂及自家黃袍加身一事,心存戒惕,一直行那崇文抑武之事。
及至到了太宗朝,除了再開科舉,多方招攬文士之位,更是下令讓各地節度使送長子入京,名為教養,實為人質,直接打斷了武人的脊梁骨。
便是還有所剩無幾仍存著報國之心的熱血將領,也都往邊關舍生忘死去了。
除了京中禁軍武備精良,邊關守軍精悍驍勇之外,如襄陽這等幾十年來皆無戰亂,日常最多也就是協助本地官府剿匪的中原腹地之處,軍紀鬆弛,幾乎已與鄉勇無異。
若當真白刃見血,刀刀入肉地廝殺起來,這戰鬥力隻怕連各府宅中的私兵護衛都比不過——比不過八王府的,也比不過她公主府的。
葉燃隱在暗處,看得直搖頭。
臨行前仁宗給她寫了可調襄陽城及附近數地駐軍的手令,硬要她隨身帶著。
得虧她一直都打著擒賊擒王的主意,並沒當真打算用這手令,否則就這樣的一堆人,不拖後腿就已經算是好了。
她能在兩個時辰之內,領著三個人,把四麵城門上一共六十四個塗飾過的城垛全都捅了個對穿……還一直沒被發現,也全靠這群把值守當散步,眼珠子連掃都不帶掃一眼四周的巡邏軍士。
葉燃略有些惆悵地看著頭上的明月,歎了口氣。
她原本的打算是要一舉兩得的。
一來這“逆九宮八卦陣”總給她一種隱隱的不祥之感,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夜長夢多,越早破壞越好。
二來好方便她趁亂做事。等巡邏軍士發現城垛有損,四麵八方地傳信鬨開起來的時候,葉灼和白玉堂負責引開注意力,她則和展昭可趁機潛入襄陽王府中,一探究竟。
不帶白玉堂是怕他衝動誤事,不帶葉灼是為了讓他看住了白玉堂不要衝動誤事。
然而看現在這情形,隻怕不到天光大亮,這群人是發現不了問題的。
這就很尷尬了。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其他的地方,她都不會有半點猶豫,大不了直接撲去目的地就是了,料這世間並無人能擋得住他們師姐弟聯手。
然而此地是襄陽城,她的目標是襄陽王,就不得不格外地慎重起來。
葉燃一直懷疑襄陽王趙爵,就是師叔趙器。
如果她沒猜中,那她此行便是再容易不過的簡單模式。
如果她猜中了——其實從見到這“逆九宮八卦陣”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多半是猜中了,此間世界土生土長的宗室子弟,是如何能布出自在門手法的陣勢來的——那此行便是凶險重重,就連她自己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當年趙器能在同輩弟子中脫穎而出,當上這執事長老,被托付以輔佐掌門的重任,靠的可不隻是足智多謀,善於理事。
單論武功,他也是同輩弟子間僅次於嶽行川的那一人,葉燃的一身武功大都是嶽行川親授,卻也沒少得趙器指點。
更何況趙器還有九成的可能是曾經的任務執行者,如今的偷渡者。
偷渡者多是喪心病狂之輩,而且脫離了係統監控的他們還有什麼手段和底牌,就算主腦都不能百分百的確定。
如今的葉燃並非孑然一身,她不得不多為旁人考慮一二。
譬如這城中十萬軍民的無辜性命,譬如因信得過她才相隨至此的展昭白玉堂二人,譬如遠在京中的血脈至親,還有她家小師弟……
葉燃知道小師弟的性子向來是激烈了些,也知道他對師門的感情算不得深厚,至多也就是儘心儘力辦事的情分,多半還是看在自己的份兒上。
卻怎麼也不曾料到他曾因本門覆滅而打算和不空同歸於儘。
如今的自在門也隻剩下他們兩人了,她還要救師門和報血仇,決計不能折在這裡。
所以……
葉燃伸指劃過粗糙的城牆磚麵,灰末簌簌而下,留下了極深的一道指痕,她心中已有了定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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