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什麼,有什麼好收的。”九福晉看著自家爺,帶了幾份得意道,“爺不想要嫡子了?”
從前不稀罕她,如今稀罕了,還不興她耍耍脾氣嗎,反正她又沒指望這位爺能跟八貝勒和四貝勒一樣癡情,這位就沒長癡情的筋。
她不趁著爺想要嫡子的這幾年耍耍脾氣,往後等爺如願以償了,她哪還有這樣的機會。
九阿哥蹙眉,是,他想要嫡子,想要不止一個嫡子。
從前他倒也沒在乎過什麼嫡出庶出的,他又不爭那個位置,不需要嫡出的子嗣來加碼。
但要過繼給八哥,那就必須得是正室嫡出的孩子,若他隻有一個嫡子,八哥肯定不要,所以他至少得有倆嫡子才行。
“董鄂氏,這事兒咱們得好好說道說道,是隻有我一個人想要兒子嗎?你作為嫡福晉難道不想生孩子嗎,咱們雙贏的事兒,你不要弄的好像是爺上趕著你一樣。”九阿哥試圖講道理。
九福晉抽了抽嘴角,能把生孩子稱為夫妻雙贏,她真是服了自家爺了。
“唉。”九福晉先是重重的歎了口氣,然後才慢悠悠的解釋道,“不是臣妾的脾氣變差了,也不是臣妾恃寵而驕,而是臣妾原就是這個性子,從前爺不了解,臣妾跟爺相處的時間也短,還能裝一裝溫良和順,可如今相處的時間久了,誰還能裝得了一世。”
她嫁給爺六七年了,那六七年裡,她一個月能見爺幾回,不用她的時候棄之如敝履,用到她的時候不應該是爺甘之如飴嗎,難不成讓她甘之如飴。
初時,爺跟她商量過繼之事的時候,她是高興的,包括這次南巡,爺也隻帶了她一人,但這時間過得越久心就越不平。
趁著兩個嫡子還沒生下來,她在爺這裡還有用處,如今不耍耍脾氣,難道要等到她在爺那裡沒了用處,整日見不到爺的時候再耍嗎。
九阿哥從前不了解福晉,雖然八哥夫妻恩愛,但他隻是敬重喜愛八哥,又不是拿八哥當榜樣,若樣樣都學八哥,他還不得累死。
讀書練武時沒學,上朝辦差時沒學,夫妻相處之道上自然也不會學。
所以他從不知曉福晉不光脾氣不太好,還長了一副伶牙俐齒,很是會給自己找理由,有這樣的口才,不去做生意談生意,反倒屈居在後宅之中,倒是可惜了。
“合著還是爺的錯。”九阿哥想著他對未來嫡子的安排,語氣溫柔,“得,就算是爺的錯,爺不該從前讓你裝那麼久,大婚好幾年了如今才放下溫良和順的假麵,爺可沒要求過自己的福晉要溫良和順。”
嫡福晉溫良和順做什麼,沒有脾氣怎麼鎮得住後宅,怎麼理家,他可不耐煩在後宅上多費心思。
九福晉微微挑眉,爺這反應倒是深得妾心,果然,爺和八爺走得近,就算沒有癡情的筋,可喜好性格應該也和八爺有相似之處,八嫂的馭夫之道是可以用在自家爺身上的,隻是力道還要斟酌斟酌。
九福晉款款起身,走到書案前,拿起爺擺在上麵的計劃書。
她看自己名下產業的賬本都是選在白天,夜裡黑燈瞎火的,誰會喜歡盯著紙張看。
不過,她現在心情好,看一看也無妨。
九福晉沒做過生意,但對打理產業有家傳的一套道理,她額娘是覺羅氏紅帶子,早先外祖家中也是闊綽過的,幾代傳下來的經驗,為的就是防止被人糊弄,被外頭的人騙銀子。
“爺打算安排人去科爾沁養牛放羊再拉回來賣?”九福晉皺了皺眉頭,她實在有些懷疑爺的經商頭腦了。
堂堂皇子,做什麼不是大把的賺錢,何必做這種費力掙小錢的生意。
而且科爾沁……蒙古人可不好打交道,爺去那麼遠的地方圈牧場養牛羊,就不怕到時候全被人偷了搶了去嗎。
難道爺還能為了點牛羊去向皇上告狀,關乎蒙古,關乎科爾沁,就算爺去告了,皇上和朝廷不會管。
九阿哥趕忙解釋道:“不是爺要做這門生意,爺還不至於挑這樣一門生意來做。是八哥,八哥不圖賺銀錢,隻是為了直郡王府的大格格……”
難怪呢,科爾沁那麼遠,往裡搭人手搭銀子,還得搭人情,而且不管是在科爾沁牧羊放牛,還是一路的運輸,風險都很大,這樣一樁費力不討好的生意,如果不圖點彆的,一般人誰願意費這個力氣。
八爺願意為直郡王府的幾個格格費這樣的力氣,實在不符合她現在對八爺的印象。
康熙四十六年之前,她對八爺的印象都是極好的。
八爺待人和善,在宗室和八旗中名聲極好,而且後院清靜,和八嫂夫妻恩愛,跟自家爺走的又近。
無論是住在阿哥所時,還是後來出宮開府,八爺和自家爺都是鄰居,兩兄弟時常相互串門,進進出出也常是一起的。
過往那些年,她盼著自家爺多向八爺學學,學學八爺身上的和善,學學八爺的君子之風。
但是從康熙四十六年開始,八爺先是當眾揭了太子和禦前總管梁九功的底,後來又借著此事直接坐上內務府總管的位置。
南巡後,據傳言,無論是太子重病,還是直郡王魘鎮太子被關,都和八爺有關,前者是被八爺氣的,後者是被八爺捅到皇上跟前的。
哪有什麼和善,哪有什麼君子之風,告密、誣陷、對兄弟下手毫不留情,這才是八爺。
這樣的八爺,踩著親兄弟上位,得了內務府總管的位置還不夠,據說近來還被頻頻召到禦前。
現在爺卻跟她說,八爺為了直郡王府的幾位格格大費周章。
這是在補償直郡王,還是她壓根就誤會了八爺,外麵的傳言不可信?
本疏不間親的千古道理,九福晉斟酌用詞儘量委婉的道:“爺今日和八爺見麵,可有說起直郡王與太子爺之事?
您不知道外麵現在說的有多難聽,說太子爺無故發脾氣其實都是被八爺氣的,是八爺在暗地裡下了手,才讓太子爺當眾失態。
還說八爺當時見情況不好,就把鍋甩給了直郡王,當場狀告直郡王魘鎮太子,把太子失態發脾氣的原因都歸咎在了直郡王身上,皇上聽信八爺所言,就把直郡王關了起來,還安排八爺為太子侍疾。
不過,臣妾覺得外麵傳聞肯定不實,八爺願意為了直郡王府的幾位格格大費周章,肯定不是傳聞裡的那種人。”
九阿哥額角的青筋都鼓起來了,這傳的都是什麼話,怎麼什麼話都敢傳。
“狀告直郡王魘鎮太子是老三,不是八哥。”九阿哥解釋道,手掌啪的一聲落在書案上。
傳言如此不實,把所有的原因都歸咎在了八哥身上,誰得好處?老三。
明明是老三做的事情,卻全都賴在了八哥身上。
難怪那麼大方送出九處鋪子,這鋪子恐怕不是為拉八哥下水賠罪的,是讓八哥頂罪,是為堵住八哥的嘴才給出來的。
無恥小人!
九阿哥氣得呼吸聲都變沉重了,還不是儲君,便已經如此行徑了,這要做了儲君,恐怕和如今的太子爺也沒什麼區彆。
去掉八哥,去掉直郡王,再去十弟,便隻剩下三哥和四哥了,三哥還不如四哥。
也就是八哥一再囑咐他不可參與奪嫡之事,否則擺明了車馬支持四哥又能如何。
他和四哥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些許的過節——他小時候剪禿了四哥的狗,四哥用剪子剪掉了他一截辮子。
小時候過不去這個坎,大了想想其實也沒……還是有點不舒服的,他在四哥那裡還不如一條狗。
皇阿瑪怎麼不再多生些兒子,二十幾個有什麼用,再翻一倍才有的挑呢。
九阿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滿心焦躁,他生出嫡子來有什麼用,福晉就算是現在懷上,也得十個月之後才能生,到時候儲位怕是早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九福晉小心翼咽了咽口水,稍微往外挪了挪身子,爺在氣頭上,她還是離遠些為好,免得被遷怒。
說起來她這還是頭一次見爺生氣,倒不是這位爺脾氣有多好,而是從前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少。
九福晉手裡還拿著爺寫的計劃書,但心思已經全然不在這上麵了,比起這樁費力不討好的小生意,她更好奇幾位皇子之間的鬥爭。
本以為是八爺狠辣無情,結果還是三爺更勝一籌,不過,她剛剛說了那麼多,爺卻隻反駁了一條,可見八爺也不是全然無辜。
嘖嘖嘖,奪嫡之爭,恐怖如斯。
還好跟自家沒有關係。
***
禦駕離京四十裡時,四貝勒、五貝勒和十阿哥已經攜諸皇子和眾臣候著接駕了。
這樣的場麵每年都會上演幾次,康熙並不陌生,但今日從馬車上走下來看著遠處接駕的眾人卻有些恍惚。
要說接駕之事,做的最多的還是太子,在康熙四十二年之前,他每次出征或是出巡,一般都會讓太子監國。
本來硬起來的心又有些軟了,一個被廢掉的太子會是什麼下場,他活著的時候尚且可以庇護,到了下一任帝王那裡,恐怕不死也要被關上一輩子,太子見了以前的臣弟還要行跪拜之禮。
這對太子何其殘忍。
但想到已經死去的索額圖、梁九功,想到放在乾清宮裡的那部分案宗,想到太子在德州行宮瘋癲模樣,康熙便逼著自己重新硬起心腸。
不能再忍了,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接駕的場麵本該是溫情的,老四此次監國並未出差錯,而且很是辛苦,這才過去半個月,人就瘦了一圈。
但康熙此時實在沒有關心其他兒子的興致,沒有和人寒暄的心情。
僵著一張臉走下來,隻說了幾句場麵話,便又回到馬車上,起駕回宮。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萬歲爺心情不好,有的人膽顫心寒,但更多人的內心卻是一片火熱。
萬歲爺這回是要廢太子了吧。
禦駕回京,紫禁城反倒變得更加安靜了,一同安靜下來的還有諸皇子府,所有人都在等。
這種時候,三貝勒突然登上八貝勒府的府門,無疑是受人矚目的。
畢竟三貝勒府和八貝勒府相隔頗遠,不說隔了半個內城,但也隔著皇城和整個正黃旗的地界。
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三貝勒又是如今的大熱人選,八貝勒在倒太子上是出了很大力氣的,如果傳言不假,直郡王很有可能也是倒在了這位爺身上。
這些都很難不讓人揣測三貝勒上門的原因,是早就有所聯係,還是上門拉攏?
“八弟,我給你送鋪子來了。”
整整九處鋪子,他自己往外掏了五處,福晉往外掏了兩處,側福晉拿出了一處,他的母族馬佳氏給了一處。
肉疼是真肉疼,昨天晚上他都沒睡踏實,厚厚的一遝房契地契就被他放在枕頭邊上,但今日一大清早,他還是給八弟送過來了。
一是已經應下了八弟,早送晚送都得送。
二是禦駕之中老八狀告直郡王的傳言傳的凶也就罷了,沒想到連京城傳的也這樣凶這樣廣。
如果那日不是他也在場,如果事情不是他做的,他怕是都要信了這傳言。
三貝勒竊喜又擔憂,臟了八弟,但他還是清清白白的三貝勒,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名聲於他有如泰山,但為了不讓盛怒之下的老八捅刀子,這九處鋪子晚送不如早送。
所以昨天剛湊足,今天一大清早他就巴巴的給送過來了。
“八弟,這九處鋪子的地段就沒有不好的,都是三哥精心挑的,你若是手上缺掌櫃的缺夥計,我這邊也有的是,隻要你言語一聲,連人我也一塊送過來。”
隻要消氣就成。
也省得他安置這些掌櫃賬房夥計了,府中雖還有餘銀,但這些都得預備著將來用到拉攏人脈和交際往來上,而這個將來已經不遠了。
八貝勒接過三哥手中的木匣子,順手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做生意我不懂,如果有需要,過幾天肯定向三哥開口。”他得問問九弟需不需要人再說,“三哥吃了沒有,要不要留下來一道用早膳。”
三貝勒仔細端詳著老八臉上的表情,收了這麼大一份禮,怎麼臉上連個笑容都沒有,到底消沒消氣,他得留下來再觀察觀察。
很快,一套新的碗筷就送了上來。
八福晉隻吃了三分飽,便起身告退,連帶著衛枝和衛蘭一道離開,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將那裝房契地契的匣子扔到三貝勒的臉上。
昔日剛離開德州之時,傳言並未像現在這樣誇張,三貝勒許出九處鋪子,原是賠罪用的,可結果呢,三貝勒肆無忌憚將自己做過的事情全安在爺身上。
這也叫賠罪,爺的名聲是九處鋪子能買來的嗎!
三貝勒雖不好打量弟媳,但八弟妹臉上的怒意很是明顯,他不刻意去看也能發現。
都說這夫妻一體,更何況是恩愛夫妻,恐怕老八媳婦的態度就是老八的態度,隻是老八媳婦臉上藏不住,不像老八城府這麼深。
他現在想起老八在宗親宴上輕描淡寫的就爆出了太子與梁九功的關係,都會覺得頭皮發麻。
老八能知道太子這樣隱秘且要命的事情,還能隱而不發,這城府、這心機……不可得罪。
“八弟可曾聽說京中的流言。”三貝勒小心試探,仔細端詳。
八貝勒舀了一勺蛋羹,都送到嘴邊了又放下,回答道:“三哥問的是哪方麵的流言,如果是我狀告大哥魘鎮太子的流言,那我聽到了,傳的有模有樣,而且很廣。”
這明顯很不對勁,沒人插手才怪了呢。
他雖不在意自個的名聲發臭發爛,但究竟是誰要搞他,他還是想知道的,所以安排人查了,結果不出所料,查到了太子身上。
這位從德州行宮就開始破罐子破摔了,不想著如何自保,隻想著怎麼多拉個人下水。
得,如果太子爺開心,那他名聲再臭上些又何妨。
“八弟,我可以對天發誓,這流言真不是我讓人傳的,我辦不出來這種事兒,如果是我做的,那就天打五雷轟。”
三貝勒指天發誓,不是他做的就不是他做的,哪怕他在這件事情裡得到了好處,可八弟也不能誤解冤枉了他。
“我知道不是三哥做的。”八貝勒都收了鋪子了,不至於連個準話都不給三哥,更何況這事情的確是太子做下的。
八貝勒隻是感慨:“太子爺對三哥可真好,上趕著給三哥清洗名聲。”
太子做的?三貝勒皺眉,先不管太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八弟,彆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和太子之間……我們之間是隔著人命的,他能為了我好?”
他從前是一心做太子的臂膀,做太子未來的賢王,對太子不說掏心掏肺,但也絕對沒有給太子使過壞。
可太子是怎麼對他的,他的嫡長子和嫡長女皆死在索額圖的手段之下,如果當初不是由他和八弟來審訊索額圖,他恐怕到現在都還蒙在鼓裡,會和福晉一樣疑心是府上哪個女子所為。
他沒有對太子翻臉,沒有向太子出過手,不代表他忘記了一雙兒女的死。
八貝勒愣了片刻,才道:“那或許隻是太子爺看不慣我吧,我知道此事不是三哥所為,三哥大可以放心。”
三貝勒勉強笑了笑,放心,他怎麼能放心。
那日在德州行宮,大殿上除太子外隻有他們三個皇子,太子先是大罵直郡王,之後又把矛頭對準了老八。
如果不是老八表現的太過雲淡風輕,讓太子惱怒之下動起了手,兩人大打了一……太子單方麵挨了頓打,或許太子下一個目標就是他了。
太子看不慣直郡王,看不慣老八,難道就看得慣他嗎,把前兩個都收拾報複了,恐怕下一個就是他了。
無論是禦駕中的流言,還是京中的流言,他難道沒有意識到不對勁嗎,他也是派人查了的,知道有人在散布消息,故意操控輿論,但他查不出來幕後真凶,老八卻查到了。
誠然,皇阿瑪選擇儲君不看這些,可是人有我無,他怎麼能放心,萬一這些手段用在他身上,他都不知道真凶是誰。
“八弟,說老實話,我一直都覺得你文韜武略、精明能乾,相當有才感,如果,我是說如果——”
“三哥還是彆說了。”八貝勒將三哥口中的話堵回去。
這樣的開頭他能預感到三哥要說什麼,無非就是拉攏他,讓他以三哥為首,助三哥奪嫡,但他實在無心摻和這些,就算他有心要摻和,也不會選三哥,都知道正確答案了,何必還選個錯的。
“那就不說,但我要說的話永遠作數。”
三貝勒從善如流,老八如今得罪不起,隻可為友,不可為敵。
三貝勒急匆匆登門,麵色和緩的出門,這消息是瞞不住的,難免會讓眾人猜測這兩位貝勒爺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共識,尤其是原八爺黨現在還沒有找門路的人。
阿靈阿已經主動向三貝勒靠攏了,但其他人還沒著落呢,當然,現在所有人都在等著另一隻靴子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