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綰,原來她的肉身和那位漂亮的離師叔是一個姓啊。
兩人會不會是親戚?
綰綰邊想邊起身,走入了廢墟之外因鬼氣散去而灑落的月光裡。
她穿過陸續抵達並頻頻朝她送來視線的昆吾宗弟子,望見了鬼宅之外、清靜山景被如水月光照亮。
風景十分美好,配得上那位阿鳶師姐所說的“花色正美”。
綰綰無聲地張了張嘴,目不轉睛地望著白色槐花林。
隻是她不知,人群裡的王詩鳶也在看著她。
王詩鳶彆過安撫自己的內門小姐妹,扯著袖角走來綰綰身旁:“堂姐,得知你平安無事,阿鳶終於不用提著一顆心了。”
綰綰聞聲側首,便見王詩鳶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粉頰留有淚痕。
“我與兩位師弟急得不行,想回去救你卻又力所不及,幸好霜言姐姐及時帶隊來救我們,這才破除了惡鬼設下的術法,讓我們得以離開鬼宅。”
王詩鳶伸手去握綰綰的手:“也多虧霜言姐姐不計前嫌來救堂姐……”
她的話音忽然小去,因為綰綰借轉身傾聽的姿勢,恰好避過了她伸來的手。
王詩鳶似乎有點難堪,握空的手收回,隻好改為雙手交握,快哭了似的對綰綰道:“堂姐,你可責怪我?”
綰綰沒有回答,畢竟她連這位堂妹姓甚名誰都毫無印象。
不過,如果綰綰要給王詩鳶一個回答,那應是她曾聽人類常說的一句話:
你心裡沒點b數嗎?
王詩鳶是不知道綰綰心裡對她的客氣的,嬌嬌怯怯的聲音纏在綰綰耳際。
綰綰既擔憂自己一言不發顯得奇怪,又擔憂自己說了話反而會徹底露餡,便乾脆扒了扒衣領,露出脖子上的淤痕與淡淡沉黑。
那是鬼氣侵蝕造成的痕跡。
果然,這副慘兮兮的模樣驚得王詩鳶輕呼,不再試圖讓喉嚨“不便”的綰綰答話了。
綰綰趁機離開了王詩鳶,考慮到自己並沒有離綰的記憶,便想走得再離人群遠些。
誰知此時,一句“且慢”從她身後傳來。
綰綰:“……”
考慮再三,不確定是不是在叫自己的綰綰,還是回頭望了望。
這一望,就讓她看見幾道身影走出了柴房廢墟,似是處置了業已半殘的花裙鬼。
而那幾人中,那位離師叔依舊是被簇擁的中心位。
可奇怪的是,包含離師叔在內,幾人竟齊齊注目著綰綰。
綰綰:……?
楊銘目光暗含警惕與打量,率先質問道:“離綰,你與惡鬼同處一室良久,最終卻安然無恙地等來我們救援,不知這期間,柴房裡究竟發生了何事?”
人群倏爾一靜。
旋即,就如秋天裡團聚一處保溫繁殖的蚊子那般,各種捕風捉影聲從弟子間飄出。
“離綰入道才半年,王長老給她開小灶讓她到了煉氣三層,她怎會在百年惡鬼手下安然無恙?”
“我方才去見了那惡鬼,渾身血煞,定然殺人不少,按理絕無可能放過離綰才是。”
“可是,離綰不是通陰血脈嗎,或許能克製惡鬼?”
“哈,我們誰人不知,她壓根沒有繼承通陰天賦!我看其中肯定有鬼,說不定……站在這裡的離綰已經不是離綰了!”
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這群來盤林山中除滅近日作祟山魈的煉氣境弟子,皆被山風冷得顫了顫。
其實,彆說那些思維比修為能發散的弟子了,綰綰自個兒也為他們的揣測顫了顫。
……那什麼,她還真不是原來的離綰。
“大家且安靜。”忽然有名男弟子道,“捕風捉影有違修士本分,我們不如聽聽離綰怎麼說。”
綰綰頓時循聲看去,總算有一個人替原身說話了。
那人生得帥氣,行止間俊雅謙和,即便身著內門弟子袍,依然於人群裡風度翩翩,不醒目都不行。
“王季桉,你是霜言的未婚夫,離綰的事,與你有何乾係?”
一名緊跟離霜言身邊的少女當即駁道:“可彆是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吧,離綰當真心悅你,暗中追求你?”
綰綰:“……”
是她聽不懂這個世界的人類語言了嗎?心什麼?追……什麼?
王季桉神情微變,輕覷離霜言,俊容似是無奈:“黃瑛,不可胡說,我與離綰之間絕無此事。”
黃瑛哼了哼,沒再回嘴。
到底是霜言的未婚夫,誰更好,誰比不上,諒他也沒有失智到這地步。
王季桉的幫腔僅是一個小插曲,眾弟子也沒放在心上。
大家都知道,王季桉是宗裡出了名的君子,老好人了,也不會相信王季桉與離綰有些什麼。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有什麼,那也多半是離綰主動造成的問題,不會是王季桉的錯。
沒有人在意綰綰就在當場,聽見他們說三道四會否不妥。
他們以對一個長期備受冷落、眾人欽定人品低劣的土包子最大的惡意揣測著,仿佛幾言幾語就能對此事蓋棺定論。
綰綰被圍在人群中央,心臟忽然很不舒服,惡意如潮水,四麵八方朝她湧來。
她不知道,這種難受究竟是自己的情緒,還是離綰殘存在這具軀體裡的意識所致。
可是,離綰已經魂飛魄散了。
初次擁有了人類軀體的魂咒娃娃,也是不懂得如何共情人類七情六欲的。
那麼……胸腔裡那種愈演愈烈、能讓她胸膛起伏、肌膚發熱、似要從血液裡噴薄而出的感覺,又是什麼呢?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洶湧的跳動,經流大動脈血液輸送向頭腦。
少女的青玉袍已是很臟亂了,此刻卻安安靜靜站在風波中心,對此身外之物毫無在意,似乎也對他人惡言不生波瀾。
她有一頭即便淩亂也很漂亮的青絲,長直及腰,側臉線條柔和而溫軟,卻被厚重的劉海與耳發遮掩,額前許久未修剪的長度幾乎蓋住半張臉,叫人看不清麵容。
就像一個來曆不明、誤入人間的非人物,要用漂亮的頭發將自己的身體藏起來。
槐花樹上,容北濋微垂眼睫,收回了端詳少女的視線。
一柄扁狀玄尺在他骨節分明的皙白指間轉動著,微微蕩出殘影。
未幾,他聽見少女因喉間疼痛而沙啞的聲音。
“你們不是來救我的嗎,為什麼沒有人關心我是否受傷,卻急著聚在這裡一起質疑我?”
沙啞的聲音裡,分明含著不加偽飾的疑惑,那是純然的,天真的,來自聲音主人真心的發問。
然而,沒有人回答這個過分直接以至於讓人難堪的問題,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