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青心頭警鈴大作。
剛才,他很清楚地看到,那輛小轎車以一種常人很難理解的角度和速度拐了個彎,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了一把,直直的撞上了道路左側的行人。
緊接著,顧流明在沒有轉頭、甚至連垂在身側的手指都沒動一下的前提下,就精準的預判了陳明君被車壓到的事實。
簡青垂著眸,眼睫無力的彎下,眼前又浮現了剛才在檢測室中看到的景象。
據他觀察,這幾次顧流明的解離反應發作時,都會產生一些外貌上的、可供觀測的變化——
比如那些如藤蔓一般纏繞在黑暗中的扭曲陰影、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中不時出現的金色複瞳……
但剛剛,顧流明就站在自己身側。
他冰冷、冷漠,身姿頎長,那雙占有意味濃烈的眼一寸不離地盯著他。
毫無疑問,他是英俊的、毫無非人形態表現的“正常人”。
可他就因為愛人的一句應承話,一手促成了一場車禍……
簡青眼皮一跳,森寒的涼意從心底沁出。
秋風吹過他的外套衣角,路邊蕩起的金黃落葉玩鬨一般追逐著他的衣角,如翩飛的蝴蝶。
他的丈夫對他的醋意和占有欲……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強烈許多。
這對簡青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還有……
脫離非人形態表現,卻還能使用怪物所有的力量的顧流明,還能稱之為一名“正常人類”嗎?
他在如秋風一樣冰涼的思緒纏繞中,聽見了顧流明叫他的聲音:“青青。”
顧流明看著他,臉上絲毫沒有做了壞事的自覺,仍然像平常一樣,朝著簡青伸出手,強調道:“該回家了。”
簡青……簡青挺直了腰。
他的眼瞳輕輕的震顫著,麵上卻已經恢複了平時嬌弱溫文的模樣,如菟絲花一般纏上了顧流明的掌心,十分順從的應答道:“嗯,我們回家。”
·
顧流明帶著他回到了家。
簡青不太想在他那實質一般的沉重目光下思考,於是找了個理由,把自己關進了臥室中。
但即使如此,簡青還是能感覺到,冥冥之中,顧流明的視線似乎穿過了薄薄的門板,一寸不讓地落在他身上。
被這樣的目光緊盯著,總能讓簡青產生一種被野獸注視著的錯覺。生物的本能讓他幾乎要原地竄逃,離開這裡讓他感覺到生命威脅的人……或者其他東西。
但現在不行。
簡青伸手去摸煙盒,纖長的手指夾出一根盒中所剩無多的紙煙,踱步到半開的窗邊點火。
無論是這個世界的他,還是原本的他,都是一個戀舊的人。
為了身心健康,聯邦早就為上層人士量身打造了電子香煙——與百年前落後的尼古丁電子煙不同,聯邦研發的電子煙真正意義上的做到了去有害物質,通過釋放多巴胺和鎮靜劑等物質,為吸煙者提供聊勝於無的情緒價值。
簡青不喜歡那種東西。他靠在窗邊,指間夾著那根點燃的煙。暮光糾纏著梧桐枝椏的影子,斜斜地傾瀉一室。
橘紅色的火光跳躍著,映在他淺藍色的眼眸裡,如同海中燃起的一把篝火,鮮亮得驚心動魄。
關於顧流明身上異種汙染程度的事情,簡青不知道那些曾經被控製,又在他的要求下重獲自由的研究員們是否還會上報這個情況。
但隻要那些研究員們把情況上報,他雖然可以解決顧流明對自己可能帶來的威脅,但接踵而至的是更加嚴峻的局麵——
等到顧流明被作為研究對象抓進研究員,他有極大可能會喪失作為人的資格,成為昔日同僚手下、無菌手術室中的試驗台冰冷的燈光下任人宰割的實驗品。
……當然,這是在研究員們真的有能耐把暴起的顧流明捕捉到實驗室的前提下。
而簡青自己,下場並不會比顧流明更加好過。
他私自設計和聯邦專員斷聯的事情應該已經被發現了,隻要顧流明作為“人類”的身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麼,“簡青”也沒有任何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必要了。
簡青並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相比等待結局來臨,他更喜歡自己親自掌握命運。
他思索良久,把燃燒了一半卻一口也沒抽的紙煙按滅在滅煙池中,從口袋中摸出了使用頻率並不高的通訊器。
他點開了那個名叫【簡長林】的聯係人聊天窗。
叔叔很少和簡青聯係。簡青的手指往上翻了翻,發現上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顧流明住院的那段時間。
【我這裡有一些補身子的肉,不是合成肉,青青去給小顧做點湯吧,你自己也補補身子。我在外工作,有時顧不著你,務要自己周全。】
簡青垂著眸,盯了那行字一會兒,才轉開目光,點開了編輯器。
【叔叔。】
【今天晚上有時間嗎,我想出來和您見一麵。】
·
顧流明自然不知道簡青的安排。
簡青出來的時候,顧流明正在廚房,他不知道在哪裡學來的,有模有樣地起鍋燒火,全自動的烹飪機在顧流明手中成了擺設,非常笨拙而誠實地燃起了黑煙。
簡青沒想到他會親自下廚,皺了皺眉頭:“你在乾什麼?”
顧流明聽見他的聲音,直直的轉過頭,那道沉甸甸的、如有實質的目光壓了下來。他硬梆梆的回答:“做飯。”
簡青看了他一會兒,才客觀的評價道:“很難聞。你是不是沒有掌握火候?”
他說著,走上前,幫顧流明關小了火,順便揭開鍋蓋:“你這是……米粉肉?看上去像鍋巴。太硬了,你燒得也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