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燙!
他一驚,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臂,火舌戀戀不舍地從他的手臂上離開,跳躍著燒往另一處。
這些火焰簡直像有生命一樣!更重要的是,在被火燒灼之後,他竟然會產生實質的痛感……
他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
簡青有些愕然,隨即抬起頭,觀察周遭的環境。
() 這裡還是那片桃花源,可和簡青印象之中的不太一樣。
樹樁還是蔥蔥鬱鬱的參天大樹,房屋仍充斥著生活氣息,阡陌小道流竄著四處奔逃的雞鴨鵝,還有四處哭喊、躲避火焰的人們。
在簡青淺藍色的清澈眼眸裡,倒映著這樣一幅景象。
無數的火焰連了天,茂密的枝葉被烤得焦黃卷曲,紛紛從樹梢上掉落下來;土房中不乏有被火勢困住的人,不知在向誰哭喊著“救命()”——
而他,站在那棵桃樹下,袖手旁觀著這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有些已經被火焰吞噬的人眼睜睜看著火苗從腳底躥上來,慢慢地裹在全身,就像是地獄中討債的惡鬼,一點一點地將他吞吃下去。
不論男女老少,火焰無情,將人們全數吞沒——
一時間,整個桃源村都回蕩著慘絕人寰的哀嚎聲。
簡青微微皺起眉,向後退了一步。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些事情,都是以往真實發生過的嗎?
還有,既然謝關山是這裡的主人,那麼祂為什麼,要讓自己看這些?
這些疑問盤亙在簡青的大腦中,然而他沒等到這幾個問題的解答,視線就倏地一轉,轉到了一間昏暗的祠堂裡。
香火的特殊氣味濃厚,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顯得有些嗆人。
簡青抬起指尖,微微擋住那股香火氣,抬頭打量著這座祠堂。
如若他沒有看錯的話,這裡應該就是開山?[(()”神像所在的地方。
原本擺放著神像的位置還是一些牌位,長生燭矗立兩側,供桌乾淨整潔,看得出常常有人來此料理看護。
簡青打量了一會兒祠堂,心中忽然生出一點兒不合時宜的想法——和這座祠堂一比,謝關山如今的祠堂顯得寒磣極了……寒磣到簡青甚至有些憐愛祂的地步。
外麵的火光仍然熊熊燃燒著,也許是這裡被保護得太好,外麵的火焰暫時沒有燒到這裡來。
慘叫聲和哀嚎聲不絕於耳,簡青聽得蹙起眉,心中百味雜陳。
但他知道,外麵的那場大火已經是過去的事,就算他出去救人也無法改變結果。
為了減輕心中的不適感,簡青隻能勉強抬起頭,繼續打量著這座祠堂。
而這一次,他看見了一個如今在謝關山的祠堂中,從未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副掛在現在的“開山”神像位置上的族譜。
底色是由羊皮卷繪就,微微泛黃的白紙被保護得極好,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仍然沒有一點兒破損的地方。
再往上看,密密麻麻的人名由金筆寫就,越往上的族支,就有越多的名字被朱筆染成鮮紅——那應當是故去的族人。
一陣微風飄過,掀動了掛在牆上的羊皮卷紙,簡青凝神去看,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發覺,外麵的哭喊聲在某個被他忽略的時刻,已經停止了。
時間仿佛陷入了靜止中,唯有長生燭的火焰仍然在一張一翕地跳動著,似
() 乎在模擬心臟的震顫。
而此刻,族譜上的字忽然閃著光,如同在繪畫軟件中添加了剪貼效果一樣,慢慢地從紙麵上浮了起來,金色的淡光緩緩跳躍著。
簡青屏住呼吸,觀察著那些字的變化。
很快,它們終於“動”了起來。
先是最靠近鮮紅名字的“旭”字輩的金色字跡一個一個迅速地熄滅下來,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操控著畫筆,將它們一個一個塗成了代表著“身故”的朱紅色。
“森”字輩、“文”字輩、“山”字輩,最後到“陽”字輩……
幾乎在一瞬間,無數族人的名字在那一刻迅速熄滅,塗上了昭示著死亡的朱紅。
也就是說……這場大火在一夕之間,燒死了桃源謝家的所有族人。
然而,族譜上的變化仍未停止。
很快,在一段時間的沉寂後,在羊皮卷的下方又添上了其他行事——
“林”姓、“黃”姓、“熊”姓……無數彆族的姓氏在謝家的族譜上此消彼長,一些迅速地發展壯大,姓名由出現時的黑色到消亡後的朱紅,隻不過一刹那;另一些姓氏如同煙花一刹,曇花一現般出現在族譜中,又隨著朱紅的蔓延迅速歸於終結。
……這應當是桃源村——也就是現在的靈水村——的謝家人在滅族之後,彆的姓氏的人們遷徙至此,在此落地生根,發展了新的家園。
簡青發覺,而在此後,這裡再也沒有出現過姓謝的人。
謝家的族人就這樣湮滅在了曆史長河中,化作了一粒看不見的塵埃。
這樣的結果對簡青而言未免有些唏噓。這一場大火來得太蹊蹺,竟然能奪走所有人的姓名——幾乎不像是一場正常的火災。
簡青像是想到了什麼,走到供桌前,踮起腳察看族譜上謝家的人名。
……他想找找,謝關山的名字。
然而,謝關山的名字似乎有些隱蔽,簡青有些費力的撐著供桌,目光在族譜上逡巡良久,終於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祂的名字。
“謝關山”這個名字上的朱紅色墨跡還很新,上麵還畫了個簡青看不懂的大大的叉。簡青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應當死於火災發生前不久。
而往上追溯,他的直係父母名字上的朱紅色卻已經被時光磨蝕得有些黯淡。
簡青輕輕地“啊”了一聲,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原來謝關山是年少失怙,長大應當也耗費了一番大力氣吧。
他唏噓了一會兒,將要轉開目光時,卻發現了一點兒異常。
謝關山的名字……此刻正在微微發著亮。
簡青愣了愣,像是著魔一般,伸出手去,指尖落在了謝關山的名字上。
那一處竟然在微微發著燙,簡青凝視著某個地方,幾息後,倏地睜大了眼睛——
在“謝關山”二個字的旁邊,像是有一支金筆在隔空書寫著什麼。
很快,金筆落下之處,多了一個嶄新的名字。
“簡青”
。
他的名字,出現在了謝關山的旁邊——
而那裡,正是配偶的位置!!
簡青還未反應過來,耳邊便重新傳來一陣哭嚎聲,隨即頂上一重,一塊桃紅色的輕柔綢布落到了他的頭上,視野驟然昏黑下去。
簡青聽見呼嘯的風聲,吹開了祠堂原先緊閉著的雕花雙扣門,發出“當啷”一聲輕響。
他想抬起手扯下那塊遮擋視線的桃紅色綢布,然而卻發現自己像是被凍在了原地,連動動手指的能力都沒有。
清風呼嘯,裹挾著不遠處淡淡的桃花香吹拂麵龐。
簡青低下眸,艱難地從四角都繡著熱烈綻放的桃花的綢布下方緊窄的視野中望出去——
“吱嘎”一聲,門被人完全推開了。
不絕於耳的哀嚎聲隨著這扇門的開啟,漸漸變得微弱起來。
簡青側耳傾聽著來人淡淡的腳步聲,額角沁出細細密密的汗。
……他是誰,是謝關山嗎?
簡青不知道。
首先出現在他視野中的,是一片猩紅的袍角,隨著清風的吹拂恣意翻飛著,晃出層層細浪。
祂的腰間似乎懸掛著玉飾或是銀器,隨著腳步叮當作響。
簡青聽見自己的心跳變得很快——
砰砰,砰砰。
而對方似乎在端詳著他的樣子,許久沒有動作,時間仿佛靜止下來,凝結成某種膠質,在他們之間緩慢而曖昧地流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簡青以為對方不會再有動作的時候,一隻蒼白的、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出現在他眼前。
一杆漆成暗紅色的秤杆探了進來,輕巧地挑開被稱作“喜帕”的那塊綢布。
謝關山熟悉的嗓音在此刻仍然顯得清淨溫潤,帶著化不開的書卷氣:“我的新娘,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