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簡青從未見過養育院動過這麼大的仗勢。
外麵原本被冰藍色光芒覆蓋著的長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調和成了代表著“危險”的鮮紅,隨著呼吸燈的頻率一閃一閃的,無由讓人心慌。
不僅如此,高處懸掛著的警報器已經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人們在縱橫交錯的走廊中奔逃,無端讓簡青聯想到了末日景象!
方才還在辦公室和簡青侃侃而談、為他展示自己的宏圖野心的海斯教授已經在助手的幫助下穿戴好了防護服,臉色不善的走出了辦公室。
簡青跟在他身後,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跟上去。但貿然離開也不好,隻能硬著頭皮跟著海斯一起走。
他聽見前方的助手正在詳細地向海斯教授報告:“教授,這一次塞繆爾醒來的時機不太正常,但更不正常的是,明明在過往的每一次醒來之後,塞繆爾都會陷入一個周期的沉睡,但這次沒有。”
海斯教授聞言,抬眸冷冷望了研究員一眼,聲音冷淡:“哦?這麼說,塞繆爾的行為出現了異常?你覺得是哪方麵出現了問題呢?”
助手心頭突地一跳,有些不安:“我覺得……”
“是因為他沒有進食。”海斯博士抬頭,鏡片上流淌過一片頂燈照過的白光,冷冷地說,“不是嗎?”
簡青的腳步倏地頓了下來。
沒有進食……
他想起了自己剛剛接觸這份工作時的疑惑。
他負責的任務是每三天都會去投放營養液,順帶清理水池。
但是,體格這麼大的一條人魚,竟然隻需要營養液就能夠汲取到自己所需要的養分嗎?
簡青害怕自己弄錯,導致這條珍貴的人魚被餓死,還專門去詢問過了在養育院工作了很多年的前輩。
可無論是誰,都告訴過他——
“塞繆爾很好。不用再喂其他東西了。”
然而,這句看似平平無奇的話盤旋在今天的簡青腦中,卻顯露出了其中最真實的可怕意味。
原來不是塞繆爾不需要進取養分,而是……
在每個醒來的周期之間,他都要進食一個人。
人的血肉和骨髓成為了塞繆爾沉睡時儲存的營養,因此,隻需要一點點營養液,就能夠補充完塞繆爾的需要。
而剛剛,在塞繆爾醒來之後,他並沒有殺自己。
那麼……
他現在還要被這些人作為塞繆爾的食物、投放進水缸嗎?
就在簡青思緒紛飛之間,前麵行走的兩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齊齊地轉過頭,望向呆立在原地的簡青。
海斯教授用溫和的、卻不可商榷的語氣對簡青微笑著說:“小簡,快跟我們一起來吧。”
·
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是早晨,應該是大多數海洋生物休眠的時刻。
然而,站在緩緩下行的扶手梯上,簡青卻發覺,牆
壁上鑲嵌著的那些展櫃裡的海洋生物已經被驚醒多時。
它們看上去有著不正常的焦躁,紛紛貼在玻璃缸上,像是想要衝破牢籠,痛苦地扭動著。
簡青微微蹙起眉,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已經站滿了人的最底層平台上。
他眼熟的、陌生的同事們幾乎組成了一道人牆,有些膽戰心驚地站在塞繆爾的飼養室外,竊竊私語著什麼。
越是靠近,簡青聽得就越清楚。
“現在人能進去嗎?”
“不能。”一位穿著灰色外套的男研究員搖了搖頭,麵帶遺憾,“剛才凱瑟琳想進去,嘗試著安撫塞繆爾——畢竟,他可是凱瑟琳親眼看到大的,但是……塞繆爾用尾巴擊飛了她!凱瑟琳被救護車抬走了。”
這話一出,人群中瞬時響起了淡淡的抽氣聲。
簡青微微蹙著眉,隨著海斯教授走上前,人群立刻散開一條通道,露出飼養室內的塞繆爾。
隻是一眼,就讓簡青微微睜大了眼睛。
從簡青離開這裡,再到再次回來,隻不過一個多小時,麵前的塞繆爾已經大為不同。
他渾身的鱗片張開,做出防衛的姿態,那雙金黃的豎瞳覆上了流淌著金屬光澤的瞬膜,白皙的臉頰也呈現出了人魚一族特殊的體態,金白色的鱗片細細密密的覆蓋上去,當塞繆爾轉過臉的時候,簡青能很清楚地看見,那半邊臉上都覆蓋著漂亮豔麗的細小鱗片。
那些鱗片並不醜陋,生長在塞繆爾臉頰上,如同渾圓的珠玉點上細碎的光芒,帶著渾然天成的美感。
……這和簡青方才看見的他的樣子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比童話中的人魚更為美麗、也更為凶猛,毫無保留地朝著麵前飼養他的人們昭示著自己所有的力量——
簡青查閱過他們一族的資料,一條成年人魚的全力一擊,甚至有掀動一片不小的海域的能力。憑借他的力量,便可以製造出一場能夠毀天滅地的暴風雨。
這樣的實力不可小覷。
簡青和所有在場的人知道,雖然塞繆爾和這些野生的人魚並不相同,但是,當他生氣、甚至是暴怒時,他很可能暫時失去“溫馴”的標簽詞,回歸自己的本性,成為一隻凶殘的人魚。
海斯教授成為了全場最為冷靜的人。
他無視了耳畔傳來的水花聲和人們發出的細細的抽氣聲,低下頭,翻開手中的手冊,語氣很沉靜:“彆慌。據我所知,塞繆爾並不是第一次在大家麵前表現出這樣的麵貌。你們這麼多年的研究,都被吃進自己的肚子裡了嗎?”
此話一出,全場全部安靜下來,默默地等待著海斯教授下一刻的指示。
“有沒有嘗試過投放食物?”海斯教授做完記錄,才慢條斯理地問。
旁邊的研究員點了點頭:“嘗試投放過海魚、鮮肉和其他補品,但是塞繆爾拒絕食用,並把送進這些食物的人打傷了。”
海斯教授點了點頭,走近了玻璃大門,取下懸掛在上麵的翻譯器,打開廣播
係統。
刹那間(),暗藍色的海底飼養室在一瞬間變得雪亮。
明亮的光芒對於塞繆爾而言?(),毫無疑問是很刺眼的。他明顯很不舒服的閉上眼睛,竭力躲避這道光線。
水花四濺,巨大的魚尾拍打在崖壁上,發出震天聲響!
然而,海斯教授並沒有讓他逃脫的意圖,那道強光緊緊的追隨著塞繆爾的眼睛,像是要刻意將他的所有精力都耗儘。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飼養室內的情形,大氣也不敢出。
知道五分鐘之後,塞繆爾狂暴的狀態好上一些,他才真正的停了下來。
強光停留在塞繆爾的眼睛上,像是一道不懷好意的窺探目光。
這時,海斯教授才慢條斯理地拿起了廣播器具,將自己翻譯後的話播向整個飼養室:“塞繆爾,我的好孩子。你現在冷靜下來了嗎?”
塞繆爾冷冷地抬起頭,望著廣播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說過,好孩子不可以隨便發脾氣的,對不對?”海斯教授溫柔的聲音傳來,卻更加激起人魚的狂暴情緒,“這是有史以來第三次,塞繆爾,你是個壞孩子,要接受懲罰。不是餓嗎?那我罰你,這三天都不允許吃飯。”
海斯教授說完,就停了下來。
往常,在這個時候,塞繆爾都會恢複到往常那副溫馴柔和的模樣,不再呈現出任何攻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