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所說的“他”,隻會是一個人。
簡青愣了一下,倏地向後退了兩步,瞳孔微縮,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小鬼。
然而,那個人托它帶來的話似乎隻有這麼一兩句,很快,小鬼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簡青眼前坍塌成了一灘紅中帶黑、散發著惡臭的血水,很快滲入地板中,流走不見。
簡青靠在牆上,勉強的支撐著自己站立的姿態。
……他就知道。
那個男人,永遠不可能願意放過他的。
就像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樣,他永遠想要掌控他的所有、想要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完全打入他的生活,甚至讓簡青產生一種他想要取代自己成為另一個“簡青”的錯覺。
方才的善意猜想已經被打成了謬論,簡青的眼前一片花白,他撐著牆壁,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壓下虛弱帶來的血氣上湧。
經過這些動靜,時間仿佛流逝得更快了。
方才還是濃霧籠罩著的窗口更亮了一些,今天的天氣不好,陽光太稀薄,照進來的天光淡淡,憑空柔和了房間內陰森恐怖的氣氛。
簡青從落滿了灰塵的衣櫃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看上去還算乾淨的白襯衫和褲子,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下,才輕輕的推開了門。
走廊的光線很是昏暗,隻有一束忽明忽暗的慘白燈光投射在走廊的吊頂上,老舊汙損的燈盞隨著風的吹拂而輕輕地晃動著。
現在這個時候,走廊上還空無一人,簡青並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些玩家的現狀——
如果是原先沒有被遊走型boss強化過的《神婚》副本,第一天的夜裡隻會死去一個玩家,終極boss會在死者身上留下一些信息,讓玩家們去找尋。
因為第一天晚上大家對窗口的提防並不謹慎,所以,第一晚死去的一般是個被隨機選中的倒黴蛋。
然而,這套法則對於現在的《神婚》副本而言,已經不適用了。
簡青慢慢地往前走去,帶著十足的謹慎。
輕風在走廊上回蕩著,穿堂風裹挾著輕輕的呼嘯聲,像是遠處傳來的幽怨哭喊,無數亡魂齊聚於此,不安的哭泣著。
現在的玩家們應該已經被副本內的生物鐘喚醒,已經在12層的活動居室聚眾討論了。
簡青低著頭,蒼白的臉色和身上單薄的衣物讓他像個毫無存在感的npc,副本內為他強行賦予的人物屬性在此刻為他提供了便利——
他下樓梯的時候,那些攀附在天花板和光滑牆壁上的小鬼們對他甩著舌頭,簡青熟視無睹的朝著前麵走去,假裝沒有看見。
在白天,人是看不見小怪的。
但作為副本內的東西,小怪們不會憑空消失——它們隻會找一個地方躲藏起來,到了夜晚才傾巢而出,朝著自己想要食用的血肉湧去。
有些嘴饞的小怪聞到了簡青身上的氣息,長長的舌頭倒掛在嘴角,墨綠色的黏液從暗紅色的舌根處蜿蜒落下,滴滴
答答地落到地上。
簡青微微蹙著眉,難以察覺地挪開一小步,恰好避開了那些黏液。
他慢慢地走到了12層,果然,聽見了玩家們的哭聲。
那是一道泣不成聲的女人的叫喊:“……王平就這樣死了?!你們到底是怎麼玩遊戲的,當初、當初還不是你們邀請我們一起,我們才會被卷進來的……”
簡青的腳步微頓,從半掩著的玻璃門扇外望過去,裡麵的人影影影綽綽的,叫人看不分明。
一個穿著淡粉色外套的女子跪坐在一具男性屍體身旁,正在掩麵痛哭。
同行的玩家見她這樣,有些不耐煩:“老毛,你從哪裡弄來的這些蠢貨?我說了進副本可能會出事、會死人的,嬌.妻能不能去和你的那口子好好乞討過日子啊?”
他這話說得讓人有些受傷,也有人看不下去,出言安撫那個崩潰的女人:“下副本就是危險的,昨天的事情,我們誰也不知道會這樣,對嗎?換個方向,你想想,要是你老公不死,那死的不就可能是你了嗎?”
這樣的安慰在副本中很是奏效,女人不再哭泣,慢慢的站起了身。
在生與死的選擇中,哪裡有人會絲毫不考慮自己呢?
“……哭完了沒,哭完了就過來討論一下昨天獲得的線索。”老毛說,“我昨天去走廊上找線索的時候,發現整個盛大公寓都很空——照背景介紹,這裡是一個早就廢棄了的宿舍大樓,絕大部分戶主都離奇死亡了,也就是說,死去的戶主他們沒有任何時間來這裡收拾行囊,而我們是第一批來到這裡的盛大公司的員工,相當於是小白鼠的存在,但我卻發現,這裡什麼生活用品都沒有,隻剩下幾個打包好的行李,像是要搬家的戶主們還沒離開,就慘死外頭——你們想想,這是為什麼?”
一個穿著牛仔外套的青年笑了聲:“難道他們知道自己要死,所以提前打包好金銀細軟,準備離開?”
“嗯,有可能。”老毛點了點頭,在一張白紙上寫下這個可能,“但還有個問題,如果隻是簡簡單單的生存類副本,論壇上總結的經驗,一般就是找線索,然後拚湊出一個懸疑故事,解決完boss的遺憾,我們就可以順利通關,但我們這個副本……”
青年皺著眉,接話道:“為什麼,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通關呢?”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玩家都安靜下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不安。
過了半晌,老毛才搖了搖頭:“這得看,為什麼我們這個副本叫《神婚》?有誰昨天搜查線索的時候,找到了相關的東西嗎?”
場麵一時間安靜下來,老毛那雙銳利的雙眼巡視著全場,隻是被那雙眼睛注視著,就會讓人產生一種被亟待捕食的遊隼注視著的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個看上去膽小怕事的玩家舉起了手。
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個剛剛進入社會的大學生:“我……我昨天經過A1301的時候,燈光忽然熄滅了。”
老毛一愣:“可是我們隻是昨天進副本的時候才到過那裡(),整棟大樓都需要我們尋找線索嗎?
不、不知道。大學生好像有些口吃?()_[((),說起話來有些吃力,但他認真地搖了搖頭,像是在努力的回憶昨天自己看到的景象,“但是,我昨天經過的時候,看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影子……‘它’有兩扇巨大的骨翼,就像惡魔或者翼龍那樣,黑影纏繞在它的身側。更離奇的是,周圍閃爍著淡淡的紅色的光,就像是喜宴洞房裡的光彩一樣。”
老毛聽到了關鍵信息,不免激動的向前一步,抓住了大學生的衣領:“還有呢?還看到什麼了?”
大學生被嚇了一跳,麵帶驚恐的望著老毛:“沒、沒了……燈光很快就閃爍著亮起來,周圍又出現了那些黏膩的東西,我就趕緊跑了。”
老毛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他皺著眉,緊緊地盯著大學生:“真的沒了?”
被他抓著衣領的大學生咬著牙:“真的沒了。”
牛仔男有些困惑:“毛哥,怎麼了嗎?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我是覺得,我們剛剛的推演出現了一些錯誤。往常我們的經驗表明,生存解密式的副本其實說難也不是很難,充斥著怨念的boss一般第一個夜晚就會出來殺人。並且,它會在之後的每一個晚上都出現。”老毛說,“我剛剛在想,為什麼第一晚,殺害王平的並不是boss,而是……一隻隨處可見的小怪。”
順著老毛的聲音,簡青越過隱約合上的門扇,看見了地上躺著的那個名叫“王平”的男人屍體。
和老毛說的一樣,王平死於被繩索狀物體勒緊的窒息。
而這幢大樓裡能夠勒死人的小怪,簡青想,應該就隻有他下樓的時候看見的那些依附在牆壁上的長舌小怪了。
“我們很可能……”老毛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和遲疑,“遇見了,遊走型boss。它曾經出現過三次,前兩次都是在副本中,那個A.級的副本被直接拔高到了S1級的難度,無人生還。後一次是出現在一次高手組隊的模擬演練中,那個boss同樣把那些能夠在區服內排行榜前十的大佬們全數殺死,存活時間不過37小時。幸好,那一次是模擬演練,回來後,他們就將自己的經驗寫在了論壇中——但最終,他們都沒有推演出應對方法。這一次,我們遇上的,應該也是‘他’。”
“為什麼?!”牛仔男瞪大眼睛,“你怎麼判定的!?”
老毛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一般,略顯渾濁的眼瞳輕輕地震顫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搖了搖頭:“因為,那個boss,它操縱的是副本內怪物們的惡意。他不會親自下場,隻會做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等待著玩家們陷入一個又一個無法掙脫的怪圈,等他看厭了,就會出手將玩家們全數剿滅,一個不留。”
惡意……
簡青眼睫微微地顫了顫,眼前浮現起季憑舟那張冷冽中透著溫柔的臉。
在無數個他們交往時相
() 愛的夜晚,他到底有沒有,用過帶著惡意的眼神凝視過他?
這樣的念頭叫人細思恐極,簡青的脊背都微微發著毛。
他總是這樣,無論是在幸福的相處、牽手擁抱、抑或是親吻中,他都保持著一個站在原地的狀態,等待著簡青的主動。
即使是他們鬨矛盾、吵架、甚至要分手的那段時間,季憑舟也從來沒有撕心裂肺的哭過一場,像個正常的人一樣產生一些必要的情緒波動。
他仍然是溫和的、疏離的。
就像帶上了假麵的人,透過那雙總是飽含著深情的眼,冷漠地打量著眼前的愛人。
季憑舟就像是一個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世界上的一切。
即使是簡青,他也從不會因他破例。
明明是夏天,簡青卻仍然覺得渾身發冷,像是置身於一個滿是冰塊的洞穴,整個人都溺斃其中,無法掙紮。
副本中的他和簡青記憶中的季憑舟逐漸重合起來,和昨天晚上那個擁抱著他,低聲輕哄著他的男人割裂成兩半。
他……到底有什麼真心呢?
季憑舟和他說,可以依靠他、依仗他,做他的附屬品。
換作任何一個沒有主見、頭腦中滿是戀愛粉紅泡泡的人,應該會很滿意季憑舟所作的安排。
但這在簡青這裡,並不是一顆遞到他唇邊的糖,而是即將灌進他喉中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