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南星對他還存在著一線在意。
簡青明明已經把話說到了儘頭，再進一步，就已經出了傷人的範疇,簡直要到人格羞辱那一步了。
可南星仍然是那副溫柔冷靜的模樣,仿佛方才簡青說出的那些話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他從屏幕中後退了一步，隻是這一小步的距離，可卻像是拉開了一條兩人都難以再跨越的鴻溝：“好，我知道了。簡先生,我會離開的。”
他沒有再留戀,安靜地直視著簡青的雙眼，唇邊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兩人初見時的神色。
屏幕上的雪花噪點忽然無規律的在南星的身前和背景運動起來,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
他的身影慢慢地淡入了背景之中,就像是一個淡淡的剪影,很快就消弭無蹤。
茫茫的雪地之中，再沒有了那個青年的身影，仿佛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
簡青的一整天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
他沒有心情再去享受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假日,主動聯係了淩博士。
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淩博士的電話一直在忙線，簡青打了好幾次，才接通電話。
淩博士忙碌的聲音很快就傳了過來,疲憊的人聲之中伴隨著淡淡的電子噪音,還有他略顯嘈雜的背景音,顯然，他現在正在外麵忙著。
“簡先生，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嗎？”淩博士的嗓音還是很禮貌,“我們現在正在攻克程序，打算編寫一個代碼，來阻斷南星潛逃的路徑——五分鐘前，我們這邊收到了舉報電話，說是發現了南星蹤影。”
簡青微微蹙起眉——
五分鐘之前，正是他撥打舉報電話的時候，但是他並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舉報也隻是想要勸退南星而已，電話鈴響了兩秒之後，他就掛斷了電話。
那個時候的南星還在自己身邊，況且，南星的目標群體一直不是他們，不存在第二個人還能看見南星的可能。
那麼，是誰告的密？
這個答案幾乎在這個問題出現的一瞬間，就出現在了簡青的腦海中。
……是南星自己。
他似乎無師自通了東亞社會群體中，個人最常見的自虐行徑。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簡青所在的社會一直奉行著這種規訓式的風氣。假若想要得到一個人的注意、那麼，就自我懲戒吧。隻有痛苦最刻骨銘心，才能讓它成為每一次在動搖的時候，拉回自己一把的拉手。
南星……南星是在提醒自己，要記住這種痛苦。
簡青許久無言，電話中陷入了半分鐘的沉默。最後，還是淩博士先開口了：“簡先生，您是發現了什麼問題嗎？”
“嗯。”簡青不打算隱瞞，他揉著眉心，歎了口氣，“剛剛南星和我在一起——但是，撥打舉報電話的是我，告密的不是我，是南星。”
淩博士的聲音明顯帶上了遲疑：
“嗯？為什麼？他和你說了什麼呢？”
“……”簡青下意識跳過了這個問題，“現在你們抓捕的進程到哪裡了？”
淩博士成功被他帶跑，回答道：“現在還停在編程。南星的智慧超出了我們的想象——你知道的，他背後有大數據的加持，很多先進的技術都會讓南星輕而易舉地編織出可以逃脫的路徑，所以，我始終局的，我們這樣的努力，隻是杯水車薪的威懾作用。”
簡青默了一下，就聽見淩博士繼續道：“簡先生，您今天下午有空的話，我們要不要，見一麵？”
“我很想知道，關於你和南星之前的事情。”
……
半個小時之後，簡青再一次駕車到了摩點戀人公司大樓。
天氣入了初秋，吹拂過來的風都有些冰涼。
現在並不是晚高峰時期，再加上今天天氣一般，外麵行人甚少，車流毫不困難地行駛在道路上，簡青沒費什麼力氣，就將車停進了停車場。
淩博士在13層的會客室等他。
這個時候，他已經結束了工作，手邊擺了兩杯咖啡。也許是常日加班的緣故，淩博士眉眼間都帶著濃厚的疲憊，如有實質的怨念縈繞在臉上，濃得幾乎化不開。
“淩博士，下午好。”簡青和他打招呼。
聽見簡青推門的響動，淩博士抬起頭，看清了簡青的模樣，苦笑道：“簡先生，你現在看上去比我小了二十歲，這麼看來，還真是工作使人衰老啊。”
簡青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他穿著長風衣，腳踩一雙休閒板鞋，身姿高挑漂亮。
和麵前因為工作帶來的疲憊而顯老了十幾歲的淩博士相比，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學生。
“最近很忙吧。”簡青說，“您看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休息好了。”
淩博士將麵前的一杯咖啡推到簡青麵前，卻被對方婉拒了：“是啊。最近都忙著南星的事情嘛。唉，要是早點聽從你的話就好了，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這個地步。”
簡青垂眸，不置可否地輕輕搖頭：“不是的，博士，您有沒有想過，一個能夠發展出情感的機器人，就算沒有我們的乾預，就算遇到的是另一個人，他也會演變到現在這樣的結果，原因很簡單。”
“什麼？”淩博士問。
簡青回答道：“是因為，我並不認為，他的感情是真實的。事實上，我在和南星相處的這些天來，他幾乎經常會表露自己的愛意，每次都能剛好卡在令人產生愉悅的那個點上，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我認為，愛我的不是他，而是那個程序。”
淩博士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有些不認同的蹙起眉：“簡先生，您這樣說的話，可能違背了我們創造機器人的初衷。我並不認為，人類獨有的情感也可以被一個機器人死板僵硬的程序和情感模型完全複製。也許，他是真的愛您的。”
簡青一愣，還想再追問些什麼，就見到麵前的淩博士表露出一副受傷的神色，像是不想再和他交談了。
“沒關係，簡先生。”他說，“我這裡還有一些其他的、經過科學實驗和調試的ai虛擬機器人，您需要的話，可以帶一個走，這樣，您也許會感受到，我剛才為什麼這樣說。”
簡青識趣地站起身：“不用了，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了，謝謝您，博士。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請隨時聯係我。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