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林橋收到了導演組的臨時通知:要他們母子兩個去參加“新編劇”比賽,時間是一周後。
這個比賽,是陸熙年提議他們去參加的。
所謂的新編劇, 就是指改編或者創作新的劇目,是戲曲編導們的活兒。
要知道:衡量一個地方劇團的綜合實力,不光要有好的“角兒”當台柱子, 更要有幾個能改編“老劇”的編導鎮場子。
就像製作一部電視劇一樣, 三分靠演員和導演賣力氣, 七分要靠編劇來寫好故事。一個劇團的演員陣容再好, 如果沒有好的曲藝編導的話,那就很難出新作品。
因此,上戲考核完了各大劇團的演員水平後, 接下來就是考核各大劇團的編導能力。
一周後,全國各個劇團都要把上一年度創編的“新劇”,搬到上海來進行一遍遴選。比賽的流程和考核一樣,同樣也是讓教授們選拔優良的新編劇, 淘汰劣質的新編劇。
但和戲曲高考不一樣的地方是:這場新編劇比賽設立了獎金,一等獎是500萬。
這也是戲曲協會做出的努力:希望用有獎比賽的方式,去激勵地方劇團進行創新。不要總是啃老祖宗們的作品吃老本。
陸熙年推薦林家母子去參加這場文藝彙演, 倒不是指望他們獲獎,隻是想讓他們有機會發揮所長。畢竟他們唱的那麼好聽,不正式登台演出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
林橋也欣然接受這個邀請。陸師哥真是玩了命地想捧紅她,甚至這一期節目的重點都在她身上。她怎麼能讓師哥失望呢?
因此, 接受了比賽邀請以後, 她就和爸爸一頭紮進了創作中。
但留給他們的時間隻有短短七天, 改編一段長戲曲那是萬萬來不及的。隻能從最簡單的情景劇目出發, 改編一個小段落當做劇本,林橋還是可以做到的。
那麼,他們改編什麼古典作品比較好呢?
這時候,林橋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天藝劇場的沈瑛瑛。
說起來,自從那天聽了沈瑛瑛彈的《昭君出塞》後,她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沈瑛瑛懷抱琵琶的身影。
那壯士斷腕的一幕,給感情經曆尚且“幼稚”的她(說白了是母胎單身solo),造成了非常大的衝擊力。以至於她一直難以忘懷。
因此,她想把這次的戲曲作品定為:《琵琶行》。特邀沈瑛瑛加盟她的節目。
***
決定好了這個主題以後,林橋就把自己的表演方案告訴了陸熙年。
陸熙年當然是全力主持她的工作,於是這天晚上,沈瑛瑛就到達了他們下榻的酒店。
忽然被陸熙年叫來擔任林橋的助演,沈瑛瑛本人真的是一臉懵逼。
算起來,她和林橋根本沒見過幾次麵,原本的交情也就是後台的兩三句招呼,互相之間都不熟悉。這次大老遠的跑來上海擔任琵琶琴師,沈瑛瑛心中難免忐忑不安。
沈瑛瑛和他們見了麵,她先跟陸熙年打了個招呼:“陸師哥好。”再看了看林橋,不知道該稱呼她為“姐姐”,還是“師姐”才對。
林橋主動笑道:“沈師妹,我特彆喜歡你的琵琶曲,所以才麻煩你大老遠的趕到上海來。不耽誤你的日常工作吧?”
沈瑛瑛學過快板評書,屬於吳燦榮“快板門”下的弟子。按照這個輩分來算的話,林橋也可以叫她一句小師妹。
“沒耽誤,我最近沒有演出。”沈瑛瑛隻是不解道:“師姐,上海的琵琶琴師這麼多,您為什麼要親自點名我來演出呢?”
“因為我想捧你上節目呀!”
林橋看著她的眼神都在閃閃發光,嗯,她喜歡彈琵琶好聽的人。
陸熙年:“……”
他怎麼覺得這話苗頭不對?
不禁看了一眼林橋,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看上沈瑛瑛的?
倒是沈瑛瑛被嚇得退後了一步,她是個極其知道分寸的女孩,有些不安道:“林師姐說笑了,我和您沒什麼交情,您為什麼單獨想捧紅我?我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林橋繼續誇讚道:“你沒什麼特殊的,是我覺得你挺棒的,梅花大鼓和琵琶都很棒!”
沈瑛瑛:???
旁邊的林國棟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一聲,替女兒解釋道:“我們最近接到了導演伯伯的任務,要創作個新編劇參加比賽。時間緊張,我媽想做一個和琵琶有關的小短劇。她上個月剛好看過你的琵琶演奏,所以才把你邀請過來。順便也捧一捧天藝劇場。”
“原來是這樣,多謝林師姐的提拔。”
沈瑛瑛這才安心下來,如果是林橋想捧天藝劇場的話,她當然要好好演出。也算是報答吳燦榮老爺子收留的恩情。
“沈師妹,我們的作品就麻煩你來配合了!”
林橋是真心喜歡沈瑛瑛的才華,誰說女孩子之間不能有單純的欣賞和提拔呢?
而且沈瑛瑛除了知恩圖報之外,還有一點特彆打動她的地方:她不會在渣男的身上浪費時間。該斷的時候就斷個乾淨。
這才是對待渣男的正確打開方式:有多遠踹多遠!請圓潤地滾出吧!
把時間浪費在葉成錦或杜鵬程那種男人的身上,集美們醒醒——那根本不值得。
***
回頭安置好了沈瑛瑛,林橋和林國棟就把十分精力都投進了創作當中。
倒是戲曲學院的老教授們,還在念念不忘娃娃老生和林家花旦,於是可勁兒要將他們收徒。
幾位老教授們輪番打電話給林橋,開出的收徒條件更是從贈送彆墅上升到了保送戲曲學院,甚至能保送上春晚節目。
還有幾位老教授去谘詢曲藝協會,想要給他們立個“師承”,也就是收歸戲曲門下。
總而言之,這些老派藝術家們,都不願意放棄林晨晨這個唱戲的好苗子。但林橋和林國棟都沒有投入戲曲門的意思,哪怕是上春晚的機會,也不能讓他們動這個心思。
乾脆就讓陸熙年幫自己回絕:當個唱戲的票友可以,但拜師就免了。
其實在唱戲這一方麵,他們父女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想走拜師學藝的路子。
首先,他們兩的唱功都是長輩教的,林老爺子的唱戲功力當年稱霸天津,吊打一大批所謂的學院派專家。有這麼個好師父手把手教過,他們父女沒有必要再去轉投彆家。
其次,傳統的路子是什麼?
是戲曲這個圈子越來越小眾化,是大多數的唱腔都拘泥在民國的四大須生和四大花旦上,大多數的演出劇本是固定死的。
而現在都已經是21世紀了,審美也和一百年前不一樣。如果戲曲演員還在小眾圈圈裡自己玩,那麼玩出的花樣再多,專業名詞再高深莫測,也照樣不能被大眾所接受。
舉個例子:相聲中的太平歌詞,為什麼現在都降調處理尾音,改編成了流行歌曲了?因為時代變了,相聲藝人不需要再去大街上吆喝叫賣,所以就把老瓶裝新酒,把太平歌詞改成了朗朗上口的流行歌曲。
這樣一來,太平歌詞才找到了自己的活路。
而京劇卻還留在民國那個名家輩出的時代裡。圈子裡的人自我陶醉,這樣原地踏步不思進取,那麼京劇就是早晚完蛋的事。
他們父女兩都想要跳出這個窠臼,就乾脆不拜進“戲曲門”。
這樣一來,無論他們在戲曲上玩出什麼花來,隻要自稱自己是業餘選手,老教授們也不能批評他們一句不敬老祖宗。
這就是當票友的好處:
我玩票我樂意,我高興怎麼唱都行。
抱著這樣的玩票名分,實際是兩個大佬級彆的曲藝專家實力創作改編,林橋很快就編排好了自己的第一部戲曲作品。
說起來,這部作品的故事內容很簡單。取材自唐代白居易的那首長詩:《琵琶行》。講述的是白居易和一個琵琶琴師相逢的故事。感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個故事大多數年輕人都知道,但林橋的考慮卻不簡單:
首先,琵琶行是高中必背古詩,群眾基礎深厚,年輕人肯定對此感興趣,至少會耐心聽聽看戲腔版本的《琵琶行》。
再者,她一直想要把古詩 京劇 流行歌曲三者結合起來,就先從這個最簡單易懂的故事開始。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嘛!
無論是說相聲,還是唱京劇,首先要貼合大眾的認知,才能談得上“流行”二字。
這是生活教給她的道理。
***
一周後,上海戲劇學院。
“戲曲全國高考”落下了帷幕,創新劇大賽隨之而來。
這天一大早,《梨園舊談》節目組就來到了新編劇大賽的主會場:戲劇學院大劇場。
話說回來,今早林國棟小朋友起床的時候,發現自己的一顆門牙離家出走,現在說話漏風,咬字發音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六歲的娃娃,正是換乳牙的年齡上,林國棟也不能阻止這件事的發生。林橋倒是無所謂,她還小心翼翼地把爸爸換下的牙齒包好,打算找個機會扔到某棟樓的樓頂上。
見到了陸熙年的麵,林橋把這件事當個包袱說給他聽:“晨晨一大早發現自己的大門牙掉了,還在床上到處找牙齒在哪,是不是吞進肚子裡去了,其實是自己嚇自己。他現在說話都不清不楚的……哈哈哈哈!”
“……”
陸熙年隻是感慨於她的心大:這媽媽當的跟個小孩子似的,還調侃自己的兒子換乳牙,果然是天真的林橋同學。
他都有些替林晨晨小朋友感到心疼:媽媽是個馬大哈怎麼破?
林國棟小朋友則晦氣道:“靠!就不能晚幾天換牙嗎?我們還要表演節目呢!”
“噗嗤!”這小娃娃說話漏風,旁邊的工作人員都笑了起來,連沈瑛瑛都抱著琵琶在笑。
“不會影響今天的節目吧?”
王導隻怕耽誤了表演,這攝像機都架好了,隻等著他們登場演出。
“稍微有些影響,”林國棟擺了擺小手,“有些齊齒呼的音沒法發,咬字還漏風。我隻能儘力而為了,戲腔唱得不好聽也沒辦法。”
“你就好好唱歌唄。”林橋遞給他一個眼神,“唱戲的部分,待會兒交給我就是。”
“你們不是表演新編劇嗎?怎麼是唱歌?”
陸熙年不太明白。他沒看過林家母子的作品排練。因為林橋說要保密,就沒讓他跟著去觀摩。說是今天要給他個“驚喜”演出。
“我們的作品不是單純的唱戲。有點唱歌的元素在裡麵。”林橋看得很開。其實對她來說,比賽成績無所謂,教授們的評價無所謂。她想要的是讓自己的作品流傳出去。
陸熙年:“……”
好吧,他實在管不了自家小師妹……
倒是目送林橋進了後台,陸熙年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今天是節目錄製的最後一天。
等到下一次在節目中重逢,應該是在兩周後的第四期《歡聲笑語》開幕。
這也就意味著:他將有兩周的時間無法見到她和孩子。再等到下一期《梨園舊談》錄製,還要等一個月的漫長時間。
其實兩周的時間,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這期間,他想去見她一麵的話,該用什麼理由登門拜訪比較好?
陸熙年不禁陷入了思考。
他發現自己不願意讓這段旅行結束,甚至願意一直這樣走下去。
***
早上八點整,新編劇比賽正式開始。陸熙年也帶著導演組坐進了嘉賓席。
但缺少了林橋陪著他聊天看戲,陸熙年覺得這些華麗的新編劇也非常無聊。
要知道,他連續五年擔任北京戲曲界“新編劇獎”的評委,那是國家大劇院之間進行新編劇PK。因為是國家隊大師出馬,那些改編的作品才算是有鼻子有眼的“新劇”。
而眼下這些作品……
他接連看了十部參加比賽的新編劇,都隻能說一句:改編的實在不行,上不了台麵。不是曲子功夫太差,就是故事太過老舊,甚至讓人不知道出自哪段典故。
期間,一位戲曲專業出身的編導,都要不停地谘詢他:“陸老師,這段西皮流水改編自哪一段?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聽過?”
陸熙年不假思索道:“這是改編自豫劇《狄青征西》的一段唱詞。豫劇大師陳素真早年唱過。現在很少有人唱這段。”
“陸老師高明。”
不一會兒,編導再次懵逼道:“這段唱詞也沒聽說過,這又是哪段改編的作品?”
“這是改編自京劇《蝴蝶媒》的一段唱詞,上世紀四十年代的京劇大師黃桂秋唱過。後來黃派沒了傳人,因此很少有人表演。”
“怪不得。”這位編導再豎起大拇指:“陸老師真不愧是活著的戲曲文化百科全書啊!”
陸熙年也學了點林橋身上的風輕雲淡,隻是幽幽道:“這些曲子都唱的不好聽。”
其實不光是他這樣想,這新編劇比賽還沒過半,節目組的人馬都聽得快睡著了,群眾也都走的七七八八,覺得無聊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