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進屋把行李放下,自個兒倒了一杯涼茶喝。
這茶水是用最便宜的茶葉沫子泡出來的,又苦又澀,還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兒。
就像這個家給她的感覺一樣。
佟珍珠說,“媽,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我被推薦上學了,中醫學院的護士培訓班。”
沈玉梅一聽,立馬高興的不行了,中醫學院那不就是大學嗎,護士培訓班,那畢業以後就是進醫院當護士了。
可就是國家乾部了。
要是以後再嫁到門第兒高的人家,比那陳世美的級彆還高,也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惡氣了。
沈玉梅的態度立馬不一樣了,笑吟吟的說,“珍珠,你餓了吧,媽這就給你去烙餅去,家裡還有幾個雞蛋呢,**蛋餅!”
“不用了,我吃過了。”
沈玉梅一愣,盯了女兒兩眼,“你下了火車沒回家,先去看你姥爺了?”
“你說你這孩子,咋這麼不懂事兒呢,哪有你這樣的,怎麼著也得先來家呀,你這又是行李卷又是箱子的就去了,多不像話!”
說起來她這心裡就不舒坦,閨女越長越大,可也越來越不心疼她這個當媽的,不說彆的,就說這往家裡寄錢,每次都不忘在縣裡強調,錢是給她姥爺的。
意思她這個當媽的一分不能沾。
現在也是,大老遠的回來了,先去看了姥爺,那指定帶來的點心和蔗糖什麼的,都給了老頭兒了。
備不住還給錢了。
雖說都是一家人,老頭子之前沒少為珍珠花錢,這點不假,可甭管怎麼說,他一個當姥爺的,總不能越過她這個當媽的吧?
佟珍珠嗆她,“又不是去外頭,哪來的那麼多講究,我去看我姥爺,怎麼著都成,再說了,你也說不著我,我寄給姥爺的錢,不也一大半被你花了嗎?”
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最近這兩個月她都沒有再寄錢了。
沈玉梅一點也不心虛,因為這點錢,佟貴山可沒少笑話她,說她這個親媽還不如姥爺。
要擱在以前,她非得好好數落一下閨女不可。
她皺了皺眉頭,“行了,彆說這些有的沒的了,趁著日頭好,趕緊的把被子褥子都拿出來曬一曬吧。”
佟珍珠曬好被褥,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提著籃子去了澡堂子。
臨走,沒忘了把自己的皮箱上了鎖。
下午五六點鐘,佟貴山回來了,因為輸了牌,耷拉著一張臉,佟德勝和佟德花也回來了,他倆一個比佟珍珠大三歲,一個大一歲。
他倆都在街道辦的紙盒廠上班。
兄妹倆對她突然回來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佟德勝滿臉帶笑,甚至帶著兩分討好,“珍珠,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到家的?”
知青是有探親假的,周遭和珍珠一起下鄉的,一般春節都會回來一趟,他早盼著他這個妹妹能回來呢。
佟德勝跑到自己住的窩棚裡,拿出存下的一包餅乾,因為放的時間太長,都有些回潮了,說,“珍珠,你吃呀。”
佟德花和佟貴山一樣,拉著一張臉,像是沒瞧見佟珍珠這麼一個大活人,這會兒看到德勝拿來了餅乾,眼神兒倒是一下子變好了。
她一把搶過去了,並且還惡人先告狀,“哥,你怎麼還私藏東西啊,不怕招老鼠啊?”
佟德花不光自個吃,還遞給了佟貴生,父女倆哢嚓哢嚓,半包餅乾都沒有了,佟德勝瞅準個機會搶回來,直接遞給了佟珍珠。
佟珍珠不肯要,站起來轉身去了廚房。
說是廚房,其實就是一個特彆小的窩棚,廚房裡此刻也不是沈玉梅一個人,她同母異父的妹妹佟德芳從爺爺奶奶家回來了。
小姑娘才八歲,上小學二年級,此刻正在小嘴叭叭的學舌呢,把自己見到的自以為有趣的事兒,一股腦的往外倒。
沈玉梅聽得不耐煩,打斷她,“德芳,你二姐回來了。”
小姑娘卻很不友好的翻了個白眼,“她又回來乾什麼呀,煩死了。”
沈玉梅麵露尷尬,“怎麼說話呢,她是你姐!”
佟德芳不服氣的做了個鬼臉。
沈玉梅說,“珍珠,你妹妹人小不懂事兒,你彆往心裡去啊。”
佟德芳卻又說,“媽,她有爸爸,她爸不還是大乾部嗎,怎麼總賴在咱們家啊,她應該去找她爸爸!”
沈玉梅臉色大變,一個八歲的孩子懂什麼,指定是她那公公婆婆,兩個老不死的教孩子說的。
沈玉梅正要訓斥小女兒,佟珍珠倒是不生氣,“德芳,有你們在,其實我也不想在這兒多呆的,隻不過咱媽不讓。”
“我要是去了,咱媽指定哭著鬨著讓我回來。”
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九歲那年,她挨了沈玉梅一頓打,大著膽子去找了爺爺奶奶。
佟廠長老兩口其實一直惦記著這個前兒媳生的孫女,挺生氣,就告訴了佟貴民,佟貴民把佟珍珠領回家的第二天,沈玉梅就帶著一幫子人打上門了。
又哭又鬨又罵,嚷嚷的整個家屬院都知道了,場麵那叫一個難堪。
沈玉梅不管不顧的,能豁得出去,但佟貴民和妻子齊珊珊都是有身份的人,還要麵子,從那以後,就像是徹底把佟珍珠給忘了,不敢再有任何牽扯了。
佟德芳不知道這事兒,小姑娘仰著頭說,“才不會呢,你不在的這幾年,我們過得可好了!”
“要不然媽總不讓你回來呢!”
佟珍珠笑著問,“媽,我不在家,你們真的過得挺好,是吧?”
沈玉梅這下有點心虛,“哪能呢,彆聽你妹妹瞎說,趕緊的,把菜端過去吧!”
因為今天是佟德花的生日,又因為佟珍珠回來了,晚飯比平常吃的要好,不但炒豆角和炒茄子裡頭都有零星幾塊肉,就連手擀麵的鹵子裡也有肉末。
佟德勝呼嚕嚕吃了一大口麵條,說,“媽,今兒麵條真好吃!”
佟德花哼了一聲,“你們都得感謝我,要不是我今兒過生日,能吃這麼好的?”
佟貴山看到飯菜臉色好了一點,卻又挑剔道,“既然買了肉,咋不蒸肉包子吃,好久沒吃了,想吃那一口了。”
佟德花陰陽怪氣的說,”爸,您就知足吧,今兒其實也不是沾我的光,都是因為珍珠回來了。”
佟珍珠盯著她說,“我大老遠的回來,趕了十幾天的路,怎麼著,到家啦,我親媽給我做點好吃的,那還不是應該的呀?”
“再說了,也不是我一個人吃啊,這不都吃嗎,你也沒少吃啊,一家人,非要說誰沾誰的光,有意思嗎?”
佟德花嘟囔,“怎麼沒意思,我這沒了親媽的孩子,就是沒人心疼啊!”
佟珍珠冷笑,“你說這話可太沒良心了,你現在的臨時工,是誰幫你找的?當時唯一的工作機會,我媽給了你,而不是我這個親閨女!”
沈玉梅瞅了一眼佟貴山,也說,“是啊,德花,要不然下鄉的可就是你了。”
也因為這事兒,街坊鄰居,甚至附近好幾個胡同的人,都說沈玉梅是個好後媽,挺難得。
佟德花彆看年紀不算大,脾氣大著呢,她啪得一下放下筷子,正要說話,佟貴山喝道,“吃個飯話這麼多,還不趕緊的吃!”
吃過飯,北屋黃大爺家的大姑娘黃淑平來了,過來找佟珍珠。
這院裡攏共住了五戶人家,年輕姑娘也有六七個,但就她倆打小關係就好,以前還是高中同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