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腹疾漸催吐(修)
◎“誰跟你是夫妻!”◎
執天教上一任青龍祭司是位練蠱奇才, 他自幼習得百家書,苦心鑽營幾載,終於研製出了昆山玉碎這一淫蠱。
後來這位祭司與教主生了嫌隙, 自甘承受挑斷手腳筋之苦廢除一身武功, 從此脫離了執天教。
因他的離教, 昆山玉碎蠱之解藥竟一直未能成功配製。教主曾數次命人研習解蠱之法, 卻屢試屢敗,即使是教中的老巫師也難得其法。
自此之後,昆山玉碎蠱就成了執天教的禁蠱, 止用來懲罰罪大惡極的教徒, 等閒之輩絕可能得到此蠱。
聽完夕妃慈的一番話, 柳柒久久沒有應聲,一雙眉眼冷厲蕭肅, 溫柔不複。
雲時卿凝眸看了他幾眼,問夕妃慈:“那位離教的祭司現在何處?”
夕妃慈道:“他是按規矩自廢武功離的教, 教裡上下不會問其去路,亦不會尋他麻煩, 誰知道他去哪兒了?可能浪跡天涯,可能病死他鄉,也可能娶妻生子,飽享榮華富貴去了。”
雲時卿目光幽冷。
“好吧好吧, 我說便是, 這麼凶乾嘛~”夕妃慈無奈地揚眉, “聽說那祭司離教之後找了一位高人重續四肢筋脈, 雖不能再習武, 但不至於落個殘疾之身。他飽讀天下奇書, 不乏孔孟, 後來入了仕,高官俸祿享之不儘。”
雲時卿蹙眉:“入仕?”
夕妃慈悠悠點頭:“奴家可是執天教的叛徒,能打聽到這些消息全靠當年在教中的人情麵,奴家甚至為此差點丟了性命呢~餘下的兩位相爺便自己去查罷。”
陳小果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夕妃慈側眸,似笑非笑道:“看什麼?”
陳小果心下一凜,胡亂地搖頭。
幾日前夕妃慈與柳逢會和時,陳小果被她的美色所惑,頓時凡心大起,追著她喊了兩天兩夜的仙女姐姐。在得知她是執天教的朱雀祭司後,當即嚇得失了聲,嘴裡哆哆嗦嗦好半晌適才吐出兩個字:妖女。
柳柒心緒煩亂,沒去理會他們,當即策馬而去。
雲時卿凝視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問道:“如果此蠱不解,會怎樣?”
夕妃慈道:“蠱這東西,當初研製它的目的便是為了管理教眾,不知從何時起竟逐漸演變成一種折磨人的手段。若是無解,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
二皇子趙律白和三皇子趙律衍歇在轉運司衙署裡,宵禁落鑰之前,自雅州歸來的一行人步緊步進了城,柳柒和雲時卿風塵仆仆直奔轉運司麵見兩位皇子殿下。
雖說雲時卿離京之前安排有後手,但工布王之事發生後,昭元帝就已知曉他離京的消息,故而此番派兩位皇子前來蜀中,除了平亂之外,另則是為捉拿罪臣雲時卿回京。
然而眾所周知,雲時卿乃三皇子一黨,三皇子母族在朝中權勢滔天,昭元帝特意派他前來,敲山震虎之意不言而喻。
兩人剛踏入轉運司後門,就有侍衛持刀將雲時卿團團圍住了,柳柒看了他一眼,轉而走向二皇子趙律白。
他腿傷尚未痊愈,行路時微跛。不待他見禮,趙律白就已托住他的雙臂,溫聲說道:“硯書有傷在身,無需多禮。你此行勞苦功高,當由趙室上下答謝你。”
柳柒道:“此番微臣前往納藏途中屢遭追殺,幸有雲相護送,微臣才能死裡逃生順利抵達丹巴城,否則微臣早已橫屍雪山、客死他鄉了。雲相也因此而負了傷,現下還未痊愈。”
趙律白沒想到他會替雲時卿求情,目光悠悠地落在雲時卿身上,說道:“雲相雖護衛硯書有功,然私自離京,罪無可恕,陛下特命我和三弟前來捉拿罪臣雲時卿,是功是過,當由陛下聖裁。”
一直未吭聲的三皇子趙律衍開了口:“既然功過由陛下聖裁,且他二位都負了傷,眼下應以治傷為重。”
趙律白凝眸看向雲時卿,而後對一眾侍衛說道說道:“把刀放下,請雲相暫去西院廂房歇息療傷,明日再與柳丞相一道回京謝罪。”
“罪臣謝過殿下。”雲時卿對兩位皇子揖了一禮,旋即行往西院。
柳柒心裡記掛著昆山玉碎蠱之事,眼下腹部又無端作痛,不免有些氣躁,遂以身體不適為由向兩位殿下請辭,轉而在侍衛的帶領下前往西院歇息。
接連趕了好幾日的路,不免有些困乏,柳柒洗沐之後正欲就寢,忽聞一陣叩門聲響起,他立即披上外袍開門一瞧,來人竟是雲時卿。
柳柒微露訝色:“你沒有被軟禁?”
“大人就這麼希望我被關著嗎?”雲時卿調侃道,“雲某雖受了囚,但我想要見一見柳大人,對大人坦白罪行,故而無人阻攔。”
柳柒微垂眼睫,古井無波地問道:“你要坦白何罪?”
雲時卿笑道:“大人還是請我進去坐一坐罷,若教彆人瞧見你我這般,恐怕得說閒話了。”
柳柒雖不願,但還是側身請他入了屋,旋即合上房門。
衙署簡陋,除兩位皇子殿下落腳的房間之外,餘下幾處均無地暖。柳柒剛剛沐了浴,身上依稀透著一股子水汽,單薄衣衫難掩腰身線條,發梢上仿佛殘存有冷幽的蘭香。
側首時,昏黃燭光落在他的臉上,留下一抔朦朧的金芒。長睫輕閃,瀲灩有情。
雲時卿不露聲色地挪開視線,兀自在桌前坐定。
柳柒淡漠道:“你想說什麼?”
“大人明日就要回京了,以後再相見,你我就是水火不容的政敵。”雲時卿雲淡風輕地斟了杯熱茶,淺飲幾口後又道,“趁現在還能與大人親近親近,故特來相會。”
柳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如今可是個罪身,回京後也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你,以後是否還能與柳柒為敵,尚未可知。”
雲時卿歎息:“大人莫要如此冷漠,就不能看在這一路的情分上替我求求情嗎?你我好歹夫妻一場,總不能——”
“誰跟你是夫妻!”柳柒打斷他的話,神色甚是慍怒,“情勢所迫而已,你也說過此事做不得真!”
雲時卿笑道:“就算婚事是假,可你我之間的夫妻之實豈能是假?”
柳柒腹痛陣陣,沒耐性聽這人胡言亂語,當即下逐客令:“我乏了,雲相請回罷。”
見他神色有異,雲時卿問道:“你身體不舒服?”
“與你無關。”柳柒略微有些氣躁,語氣不耐,“請吧——”
雲時卿看了他兩眼,旋即起身。臨去時說道:“大人莫要忘了雲某此前說過的話,昆山玉碎蠱乃淫蠱,若非親近之人絕無機會種下此蠱。大人回京之後切記提防身邊之人,如果此人隻是單純對大人起了淫心,或許有法子解,若是為了彆的……大人處境甚是堪憂。”
柳柒微垂眼眸,沉吟不語。
雲時卿淡淡一笑:“雲某言儘於此,大人早些歇息罷。”
翌日破曉時,柳柒和雲時卿拜彆了兩位殿下,而後啟程返回汴京。
二皇子趙律白寬厚仁慈,並未刻意為難雲時卿,免了他枷鎖覆身的屈辱,隻派了十數名皇城司護衛隨行看守。
工布王如今北逃至鬆州,鬆州乃一處大隘,易守難攻。二皇子和三皇子曾隨昭元帝上過戰場,頗有作戰經驗,故而選擇留在成都府協助鎮遠將軍蕭千塵平亂,並將工布王生擒帶回京城。
陳小果死皮賴臉跟在柳柒身後,柳柒甩不掉,隻好把他也帶了回去。
會試迫在眉睫,柳柒片刻也不敢耽擱,從成都出發後一路疾馳,就連夜裡也時常在趕路,偶爾於郊野歇歇腳,至多不過兩個時辰又要繼續奔波,幾日下來竟跑壞了好匹烈馬。
陽春三月時,老樹抽芽,百花齊放。中原的三月雖不及江南溫暖,卻也儘顯春色。
接連奔波了七八日,柳柒的身子已然有些吃不消了,身體莫名有些發熱,精氣神也十分欠佳。然而他心係考試,不肯在中途停留,柳逢幾次勸說未果,隻好央求雲時卿去勸勸他家公子。
雲時卿道:“你家公子最討厭的人便是我了,他怎會聽我的話?”
柳逢搽掉額頭的細汗,說道:“公子這兩日鮮少進食,隻喝了些清水,斷然不能充饑。眼下已行至襄陽,最多三四日就能趕回汴京,倘若公子在此時累倒,會試必然受阻,陛下一旦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這個罪責。”
“你倒是深明大義。”雲時卿淡淡一笑,而後追趕上柳柒,“你家柳逢讓我勸你去襄陽城歇一晚再走。如今考試在即,禮部定然早已擬出了考卷,你回去後隻管安心監考便是,何必急於一時?反之,你身為主考官卻不顧惜身體,隻怕是有命回去無命監考。”
話糙理不糙。柳柒難得沒有與他爭辯,當即行往襄陽城,讓柳逢尋一間客棧暫時歇腳。
傍晚的襄陽城甚是喧囂,柳柒沐浴後坐在窗前眺望樓下的街市盛景,往來行人繁密,叫賣聲不絕於耳。
中原的坊市比之江南可謂有天壤之彆,但喧囂繁華卻如出一轍。自打兩年前升任丞相後,他就再沒回過揚州,也不知記憶中的糕齋和果脯鋪子是否還是當年的模樣。
思及此,柳柒忽然很想吃幾塊山楂糕解解饞,便開口喚了柳逢,然而柳逢未至,倒是把住在隔壁的雲時卿給叫過來了。
他抱臂倚在門口,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柒不答反問:“可有看見柳逢?”
雲時卿道:“去替你尋大夫了。”
柳柒蹙眉:“尋什麼大夫?”
雲時卿抬手觸上他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臉,直到挨了巴掌適才收手:“你的身體莫名發熱,且又食欲不振,柳逢擔心你,便去尋大夫了。”見他沉默,又道,“你找他做什麼?”
“嘴饞了,想吃幾塊山楂糕。”柳柒抬眸,“雲相要替我走一遭嗎?”
連日騎馬奔波,他左腿的箭傷始終難愈,行路時微跛,甚是不便。
雲時卿冷笑著拒絕道:“我又不是你的手下。”
柳柒不再與他囉嗦,當即關上房門,回榻上靜臥著。
少頃,一陣叩門聲傳來,柳柒起身開了門,目光還來得及未落在雲時卿身上,便被他手裡那隻牛皮紙袋吸引了去,裡麵有幾枚泛著微酸氣息的山楂糕,引人垂涎。
“方才小二經過,我見他手裡有現成的山楂糕,便替你要了一份。”雲時卿將紙袋遞了過去,但見他一副不想接的模樣,遂揶揄道,“大人是怕我在糕點裡下毒,還是想要我親手喂你?”
柳柒撿一塊山楂糕放入嘴裡仔細品嘗,酸甜軟糯,唇齒回甘,甚合胃口。
不多時,柳逢尋大夫而歸,柳柒深信自己的知身體無恙,便用“連日奔波、身體疲乏、飲食不佳”為由將那大夫打發了去,雲時卿笑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大人諱疾忌醫的毛病還是沒改。”
柳柒道:“醫者當治疾也,我既沒病,又何須問診?”
雲時卿笑意漸濃:“怕喝藥就直說,何必講得如此冠冕堂皇。”
在客棧歇了一宿,柳柒的氣色果真得以改善,次日天不亮便離開了襄陽城,繼續趕路。
此次離京月餘,返回時沿途的草木均已抽芽,路旁間或有幾簇綻放在春日裡的迎春花,隨風搖曳,煞是悅目。
眼見歸期在即,可柳柒的身體卻愈發虛弱,這幾日他所能吃下的東西越來越少,每每快馬疾行時就會有些微的腹痛感,雖不至於要命,卻也足夠他難受了。
再行半日就能抵達汴京城,陳小果騎了十幾天的馬,骨頭都快顛碎了,抱怨道:“貧道雖然很想見一見汴京城的繁華,但貧道實在是走不動了,兩位爺,咱們歇一歇可以嗎?”
夕妃慈笑道:“又不需要你跑路,你如何就走不動了?”
陳小果立馬改口:“貧道的馬兒累得慌咧!各位施主行行好,就當可憐可憐這些馬兒吧!”
柳柒縱目而望,說道:“前方有一座茶肆,且去那兒吃些小食果腹罷。”
茶肆臨近官道,可為來往的客商行便宜,眼下正值飯點,茶肆裡座無虛席,幾人在外麵等了足足有兩盞茶的時間方才得一處空桌落座。
這家茶肆的招牌菜是羊蠍子,陳小果難忍口腹之欲,叫了一大鍋羊蠍子。
柳柒正吃著山楂糕,甫然聞見腥膻的羊肉味道,頓覺腹內翻江倒海,抽搐犯疼。
來不及咽下嘴裡的糕點,他便急急忙忙奔出茶肆,撐著柵欄嘔吐起來。
【作者有話說】
是第二次懷上的啦~
改了一些劇情bug(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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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又逢蠱發時
◎不知從何時起,雲時卿竟成了溫養他的一味藥。◎
雲時卿嘴裡嚼著羊肉, 視線卻落了在柵欄旁的身影上。
也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總覺得柳柒最近消瘦了不少,本該合體的墨藍色圓領錦袍如今竟略顯寬鬆, 緞帶裹住的腰肢仿佛不盈一握。
柳柒吐了許久, 直到吃下半碗清茶適才緩解過來。
他沒再回到茶肆, 而是轉身前往茶肆外的一張老舊木桌前坐定。柳逢急匆匆返回扒了幾口涼透的白飯, 雲時卿狀似無意問了一嘴:“你家公子為何不來吃肉?”
柳逢囫圇咽下嘴裡的飯菜,說道:“公子說這羊肉太腥,他聞了會吐, 便不進來了。”
雲時卿哂道:“他以前不是很愛吃羊肉麼, 今日怎的這般矯情。”
陳小果納悶道:“您對柳相的喜歡這麼清楚啊?”
雲時卿眼風掠來, 眉眼頗為冷厲,陳小果趕緊往嘴裡塞進一坨羊肉, 不敢再招惹他了。
用過飯,雲時卿斟一碗溫茶走出茶肆, 踱步至柳柒身旁,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每日就吃幾塊山楂糕, 如何飽腹?”
柳柒接過他遞來的茶水一飲而儘:“回京後歇息一晚即可,不勞雲相擔憂。”
雲時卿道:“看在咱們——”
話音未落便迎來了一記眼刀,他微微一笑,複又道, “大人不承認咱們是夫妻, 雲某自然知趣, 不會說出這兩個字。其實雲某想說的是看在咱們同僚一場的份上, 總得對大人關心幾句, 倘若陛下此次定我個死罪, 以後雲某想關心大人恐怕都沒機會了。”
柳柒道:“雲相這張嘴甚是利落, 又有三殿下和中書大人為你撐腰,陛下豈會輕易定你的罪?”
三月春日暖,和風細拂麵。
雲時卿單手支頤,好整以暇地看向眼前之人。金芒落在他的臉上,仿佛更添幾許淩銳。
柳柒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不禁蹙眉:“為何這般看著我?”
雲時卿笑道:“人人都說揚州柒郎溫潤如玉,可雲某卻從未體會過。從小到大你對我不是打就是冷眼相待,鮮少給過好臉子,所以有些好奇大人溫柔的時候究竟是何模樣。”
柳柒瞬間沉下臉:“我以前怎麼從未發現你是這麼不要臉的人。”
雲時卿道:“哦?不知在大人眼裡,我以前是怎樣的人?”
柳柒瞥了他一眼,生生將“賤人”二字壓在舌下,旋即起身走向馬廄,牽了馬便往官道行去。
掌燈時分,眾人抵達汴京城。雲時卿和柳柒回到府上匆忙洗沐之後便立刻前往皇宮麵見昭元帝。
一人請罪,一人複命。
昭元帝命禦廚備了一桌洗塵宴留柳柒在宮中用膳,桌上僅兩雙玉箸、兩份碗具、兩隻羊脂白玉杯。
雲時卿乃戴罪之身,正跪於殿中聽候聖上發落,然昭元帝此刻正與柳柒同桌而食,對這位右丞相不聞不問。
洗塵宴頗為豐盛,美味珍饈應有儘有,其中有半數是禦廚根據柳柒的喜好特意準備的,譬如炙鹿肉、蟹生、蓮花鴨簽等。
昭元帝道:“聽聞柳相此行困難重重,甚至被工布王射傷了左腿,可有請大夫好好醫治?”
柳柒極力壓下山珍海味帶來的惡心感,溫聲道:“臣的傷已無大礙,敬謝陛下關懷。”
昭元帝道:“萬萬沒想到工布王之野心竟如斯之大,殺害大鄴官員不說,甚至敢侵吞我朝兵馬及國稅。柳相此次奔波了四十餘日,旨為大鄴與納藏修好,卿之功勞,當惠及宗族,連同令尊亦可加官晉爵。”
“陛下之恩澤,臣與家父感激涕零。”柳柒頷首道謝,片刻後又道,“陛下雖派遣了十餘位皇城司高手保護臣,可是工布王詭計多端,致使臣多次身陷囹圄,甚至害得一眾護衛喪失了性命,臣愧疚難安。萬幸有雲相出手相助,屢次救臣於危難之中,若沒有雲相,臣絕無可能越過邛崍山到達丹巴城。”
昭元帝微笑道:“兩位愛卿互相扶持,正是朕樂意見到的。然而雲相身兼樞密使一職,手握朝廷半數兵權,此番瞞著朕私自離京已然觸了國法,且轉運使沉捷——不,應該說工布王。工布王任職成都府路轉運使之際曾與師中書以及雲相屢有來往,如今事變,朝中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不知道往朕手裡遞了多少參本,參他雲時卿中飽私囊侵吞地方稅收、參他雲時卿目無法紀目無君上、參他雲時卿勾結蠻夷意圖謀反!”
說到最後時,素來仁和親厚的皇帝竟憤怒難當,霎時間,整個清居殿落針可聞,侍立在左右的宮娥內侍官們無不跪倒在地,紛紛垂首屏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昭元帝又道,“有功自當賞,有過必受罰。雲時卿身為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言行舉止當為百官之表率。可他卻欺上瞞下,難道這就是權臣應有的表率?!倘若朕此次讓他功過相抵,如何堵住悠悠眾口?如何力排眾議?”
柳柒自席間起身,繼而在皇帝身前跪下:“是臣思慮不周,還請陛下息怒。”
雲時卿伏地說道:“罪臣無詔離京,致使朝政崩壞、綱紀廢弛,今自請罰俸降職。”
昭元帝的視線緩緩挪到他身上,怒火似降了不少,良久才輕歎了口氣:“晚章是朕欽點的狀元郎,當之無愧的天子門生,一步步官至丞相,非常人所能及也。朕予你厚望重任,你豈可辜負朕?”
雲時卿道:“臣罪該萬死。”
昭元帝的語調略顯和緩:“降職之事早朝再議,春闈在即,柳相且回府休憩罷。”
柳柒道:“臣身為今年春闈主考官,卻因蜀地之事未能出卷,為保考試順暢,臣懇請開封驗卷,以確保萬無一失。”
科舉事關重大,若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紕漏,凡禮部上下都要遭受牽連,甚至連累其他考官。
昭元帝見他如此嚴謹,便道:“柳相可持朕手諭驗卷。”
“謝陛下。”柳柒起身揖禮,“臣告退。”
昭元帝複又看向雲時卿:“你也退下。”
雲時卿叩首道:“罪臣告退。”
柳柒被那桌山珍海味熏得難受極了,走出清居殿之後適才得以緩解。
不多時,雲時卿緊步趕來:“大人還未用晚膳,是打算回府吃呢,還是去雲生結海樓?”
“我不餓,”柳柒道,“天色尚早,我得去禮部衙門一趟。茲事體大,馬虎不得。”
雲時卿道:“若是尋常事,雲某還能幫大人一把,但是事關科舉,雲某就不摻和了。”
柳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尋常事也不需要你幫我。”
雲時卿笑道:“方才大人肯在陛下麵前替雲某求情,定是看在咱們夫妻一場的情分上。”
柳柒倏然瞪大了雙目,當即警惕地看向四周,幸而此時宣德門附近空無一人,不由微惱:“雲時卿,我從沒想過要幫你求情,你無詔離京大逆不道,我若為你求情,等同於欺君罔上。另外——你我之間除了同僚關係外並無任何瓜葛,休要嚼舌頭。”
說罷疾步走出宮門,待柳逢挑開轎簾後當即入內:“去禮部衙門。”
考卷早在五日之前就已入冊密封,現存放於禮部衙署內,由刑部之人日夜看守。
柳柒持昭元帝手諭入閣驗卷,不多時,其餘三位同考官也被迫來到禮部,與他一同檢查試卷。
此番入京考試的士子有二百三十七人,三場考試共計有試卷七百餘,柳柒欲將每一張卷紙都核驗到位,另外三位也不敢馬虎,直至四更天方才疲憊不堪地離開禮部。
三月初六,春闈大會。
柳柒一早便入了貢院,另外三名翰林院的同考官也陸續抵達。
自今日起,考官與考生需在貢院待滿九日,直至考試結束方可離場。
柳柒近來一直在奔波,身體甚是疲乏倦怠,隻能強撐精神巡視考場。
不僅如此,用膳時一碰油膩葷腥便止不住作嘔,他雖犯惑,可眼下正值春闈大考,容不得有半點馬虎,隻當身體尚未調理過來,遂沒怎麼在意。貢院小廚便依據他的口味每餐單獨備兩道清淡的素菜,如此才得以緩解。
某天傍晚,幾位考官同桌用膳時不禁聊起了這兩日的所見所聞,譬如哪位考生是左撇子、哪位考生在答卷時痛哭流涕、哪位考生從頭睡到尾,柳柒都默默聽進耳朵裡,權當是解悶的樂趣。
其間不知是誰開口,談及了雲時卿。
“聽說陛下因雲相私自離京一事頗為憤怒,欲降其職以示懲戒。”
“降為幾品官了?”
“咱們都在這貢院待了好幾日,外麵的消息進不來,裡頭的消息也出不去,我又如何得知他被貶成什麼了?”
“雲相可是三殿下的人,此事一出,恐怕三殿下會元氣大傷。”
“原以為雲相隻是貪墨了些財帛,哪成想他竟然和工布王暗中有聯係!”
“下官聽說不久前雲相護送柳相去了丹巴城,敢問柳相可有此事?”
柳柒咽下嘴裡的青菜葉,不露聲色道:“確有其事。”
那官員皺眉:“如果雲相真和工布王有勾結,又豈會護送柳相去納藏呢?這不是自掘墳墓嘛。”
另一人道:“不管他有沒有私通蠻夷,總歸無詔離京就夠定他的罪了,我倒挺想知道陛下會如何貶黜他。”
三月十二,春闈最後一場考試。
在貢院待了六日,吃喝拉撒俱在一間幾尺見方的小室裡,許多考生都有些吃不消了,或癲或瘋或暈厥,陸陸續續被抬走了近三成左右,留下來的士子無不膽戰心驚。
入暮時,柳柒疲乏難當,來不及用晚膳便返回房中歇息了。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生,陽春三月清寒之夜,他的身體卻莫名發著熱。柳柒胡亂扯開衣襟,掌心徐徐探了去。
盈握一物,時疾時徐,時輕時重。
半夢半醒間竟弄了滿手的潮汗,屋內依稀有幾分淺薄的奇香。
正這時,柳柒遽然清醒過來,他顧不上揩淨掌心的穢物便急忙封住了自己的幾處穴道,綢製褻衣早已被熱汗浸透。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月輝皎潔,如紗如幔,嫋娜娉婷。
柳柒麵色沉凝,眸中仿佛還殘存著些許水色。
——體內的昆山玉碎蠱又複發了。
上一次蠱毒發作時,正是他和雲時卿逃亡之際,如今雲時卿被貶,而他則被關在貢院裡監考。
夕妃慈說,研製出昆山玉碎蠱的那位祭祀如今正在朝中,若是將其尋出,自己的蠱或許還有解。
他不想和雲時卿繼續糾纏下去了,他們之間本不該有、也不能有這些事發生。
可是想要尋到那位祭司談何容易?更何況他的蠱毒已經發作,隻能……
柳柒思緒煩亂,遂命人備了一桶浴湯,直到將滿身燥意清洗乾淨適才重新入眠。
臨近月中,春闈即將結束。
柳柒的精神日漸萎靡,幾位同考官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便將坐鎮考場的醫官尋來,讓其替柳柒把把脈,看看能否調理一二,柳柒深知這是蠱蟲在作祟,便婉謝了眾人的好意。
三月十四酉時,春闈大會結束。幾位同考官將試卷一一清點妥善,而後上封落章,並由刑部與皇城司的人運出貢院。
柳柒離開貢院時已是華燈初上。
他疏懶地倚在轎內,對轎窗外的柳逢說道:“我身體抱恙,這兩日閉門謝客,無論是誰前來拜訪都勿要接待。”
身為主考官,春闈結束後勢必會有不少人登門拜訪,雖未受賄,但總歸是要避嫌的。
柳逢應道:“屬下知道了。”
少頃,柳逢又道,“公子這幾日在貢院裡想是遭了不少罪,瞧著竟輕減了許多。”
柳柒無力地合上眼簾,淡聲道:“無礙,眼下春闈結束,陛下準我們幾位考官休沐兩日,正好調理調理。”
他太過疲乏,體內蠱毒又煞是躁動,欲念頻生,噬人心脈,沒說上幾句話便昏昏沉沉睡過去了,直到柳逢喚出“公子,我們到了”,他才迷朦地睜開眼。
汴京城的夜晚璀璨繁盛,汴河兩岸尤盛。
柳柒掀開轎簾緩步走出,抬眼時不由一怔:“為何帶我來此?”
雲生結海樓佇立在夜色之中,撲麵而來的便是一股子江南水鄉的氣息。
柳逢垂首道:“承宣使大人擔心您身體吃不消,特請您來此一敘,屬下推脫不得,便擅作主張帶公子過來了,還請公子恕罪。”
柳柒蹙眉:“哪位承宣使大人?”
柳逢默了默,說道:“雲時卿,雲大人。”
柳柒在雲生結海樓外駐足了半晌,而後抬步邁上石階朝裡走去。
他跟隨侍從來到竹院,有一間雅室正燈火熒熒,窗前依稀映著一道人影,玉冠束發,俊逸絕倫。
“柳相請。”侍從將他送入院中,而後轉身退去。
柳柒朝那間雅室走去,每邁出一步,昆山玉碎蠱便躁動一分,呼吸也益發疾熱,掌心頸側無不是潮汗涔涔。
他盯著窗前那道人影,下頜漸漸繃緊——
不知從何時起,雲時卿竟成了溫養他的一味藥,離了他,當真隻有死路一條了。
【作者有話說】
周日要上夾子了,所以周日的更新就留在晚上十一點再貼,麼麼噠~
昨晚熬夜修文到三點,結果太困就睡過去了orz
這是我第一次寫這種題材,很忐忑,也很焦慮,這段時間都沒睡好,以至於總是在關鍵的劇情上出錯,白天發現後又要重新修改…
這部挺正劇的,和我以前寫的沙雕風格都不一樣,而我的腦子又不太夠用,所以儘量把朝堂劇情編得像樣一點qaq
感謝在2024-01-05 02:09:35~2024-01-06 08:23: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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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雲生結海樓
◎“公子這是……有身孕了。”◎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 檀香幽幽撲麵,似有撫平心緒之效。
柳柒邁步入內,反手關上了房門。他離開貢院時早已褪掉了官服, 此刻著一襲墨藍色繡鶴暗紋圓領錦袍, 長發半挽半束, 如鬆如竹, 氣質斐然。
雲時卿臨窗而坐,桌上擺放著一套點茶器具,此刻正耐心地用茶筅拂擊茶湯。
茶是上好的峨眉雪芽, 今春頭茬兒, 沾染著冬末春初時的清寒之氣, 格外鮮香。
“大人請坐。”他將點好的茶往桌案另一側推將過去,“春闈大考結束, 雲某無甚可招待大人的,手裡正好有一支新茶, 想著大人定會喜歡,便拿來獻拙了。”
柳柒在他對位落座, 修長五指握住茶盞,低頭飲了幾口濃白的茶湯。
兩人同桌而坐,離雲時卿越近,體內蠱蟲就愈發躁動。柳柒的雙頰浮著一層薄緋之色, 緊握杯盞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手背骨線時繃時舒, 周身的氣力也在緩慢地流失, 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脫力, 將器皿摔成齏粉。
隱忍與克製已至極限, 他顫著手放下茶盞, 正欲開口時,卻聽雲時卿問道:“這茶可還合大人的口味?”
柳柒抬眸,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你請我來此,便是為了與我飲茶?”
雲時卿道:“下官無詔離京觸怒聖顏,如今被陛下貶為正四品承宣使。今次春闈結束,大人正好有兩日休沐,下官想趁此機會與大人套套近乎,日後若能得大人提攜,下官定不忘恩情。”
柳柒被他一口一個“下官”攪得心火難滅,卻也深知他是故意磨著時間讓自己難受,索性不予置理,起身離去。
見柳柒這般決絕,雲時卿怔了怔,繼而大步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都這種時候了,大人就彆再端架子了。”
話畢,他把人堵在門後,一改方才的端方儒雅,指尖蹭上對方的眉尾,連語氣也帶著狎昵,“還是說——大人囿於自己的誓言,寧願慨然赴死也絕不再與我有苟且?”
他的指腹溫熱乾燥,輕飄飄落在柳柒臉上,鵝羽也似,竟刮出了幾分癢意。
柳柒微怔,雙睫劇烈震顫,渾身骨頭如同化了水,幾乎快站立不住了。
隻一瞬,被強行壓製在體內的蠱香衝開了穴道,就著潮熱呼吸傾瀉而出,如嫋嫋輕紗,盈盈默默。
柳柒推開雲時卿做亂的手,語氣已然不悅:“我警告你,控製我身體的是蠱而不是你,你休想——”
話音未落,腰間束帶驟然一鬆,雲時卿雙手掐住他的腰,仔細丈量了一番:“大人這幾日在貢院裡沒吃飯嗎,為何這麼瘦了?”
柳柒渾身緊繃,不由閉了閉眼,咬牙吐出三個字:“雲時卿!”
“下官在,”雲時卿一邊說話一邊解開他的外袍,“大人有何吩咐儘管說,下官照辦就是。”
柳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雲時卿抬眸:“大人想說什麼?”
柳柒冷靜片刻後漠然道:“我與你無話可說,好生伺候本官便是。”
雲時卿淡淡一笑,繼而取出事先備好的脂膏:“煩請大人轉身。”
柳柒又羞又惱,不為所動。
見雲時卿要去掰他的雙腿,他當即沉著臉轉過身去了。
三月雖已過半,可夜裡依舊寒涼,柳柒渾身上下僅剩一件單薄的綢製褻衣,絲絲夜風自門縫滲入,令他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雲時卿仿佛又笑了一聲,語調格外輕浮:“大人,你的腰應往下再塌著些。”
柳柒遽然回頭,鳳目裡夾雜著幾絲怒意:“雲時卿,你彆得寸進尺。”
雲時卿沒有應聲,默默剜一坨脂膏緩慢地楔入。
“你……!”柳柒驟然咬緊牙關,轉過臉將額頭重重地抵在門上,不願往下塌的腰也在這一刻放鬆下來。
雲時卿評價道:“大人真是嘴硬。”
柳柒被他氣得內息亂竄,額間青筋暴起。
月輝皎潔,靜默無聲地灑落在汴京城內。
竹院今晚被雲時卿包了場,不會接納彆的客人,整座小院裡唯有這一間雅室亮著燈燭,幽然冷清。
雅室的房門雖緊閉著,卻在微微顫動,若仔細聽去,還能聞見泠然的水聲。
良久,雲時卿摟住柳柒的腰,炙熱胸膛緊挨著他的脊背,聲音與呼吸同時落入耳內:“下官準備伺候大人了。”
“等一下——”話甫落,柳柒眼前驟然一黑,雙手下意識扣緊了門柱。
突如其來的侵襲感幾欲令他窒息,冷汗順著麵頰緩緩淌落,身體劇顫,久久不能平複。
昆山玉碎蠱納入陽氣後愈發狂肆歡悅,逼促著邪香不斷從柳柒的體內滲出,逐漸填滿整間雅室。
柳柒已有半月不曾正常飲食,原本健壯精朗的身軀如今竟變得輕薄不堪,後背因疼痛而弓成了弦月狀,綢製褻衣之下的脊柱尤其突出。
良久,雲時卿用指腹摩著他後腰的那朵紅梅胎記,問道:“大人,可以了嗎?”
柳柒沒有應聲,蠱香陣陣,邪媚難當。
雲時卿知他這是默許的意思,遂開始伺候起來。
雅室之中更漏迢遞,一滴接一滴地應和著房門內的旖旎與繾綣。
蠱毒可使周肌舒張,有脫力之效,柳柒漸漸快要站立不住了,雲時卿當即從後方扶住他的膝彎,將人摟抱起來走向軟榻。
柳柒被欲念浸染,唇若施脂,眼含秋水,正得爽利時驚覺身體陡然淩空,他下意識清醒過來:“雲時卿,你乾什麼!”
亦步亦趨的顛弄無疑是愉悅與驚駭並進,柳柒承受不住,雙手緊握他的腕骨,顫聲斥道,“雲時卿你竟敢以下犯上,還、還不將我放下!”
軟榻近在眼前,雲時卿聞言卻忽然轉了腳步,在雅室內漫無目的地走著。
此刻的柳柒實在與他的賢相身份不符,一雙瑩瑩長腿無助地懸在空中,連膝彎都在發抖,不禁用了些力氣收縮身體。
夜深人靜,意亂情迷,雲時卿下頜繃緊,頸側青筋也因□□受了力而根根暴起。
他垂眸看著仰在他懷裡的丞相大人,綢製的褻衣襟口微微敞,難掩雪地裡那兩朵嬌豔的紅梅。
“大人此言差矣——”雲時卿啞聲開口,輕笑道,“伺候您的事,怎能叫‘以下犯上’呢?”
柳柒凝眸而視,眼尾噙著幾分薄怒。
不過瞬息間,那份薄怒就已消散。
雲時卿尚未來得及讀懂他眸中的情緒,便覺腳背處一熱,仿佛是熱鍋裡的水漫溢而出,酣暢淋漓地澆落下來。
他漸漸放緩腳步,直至停止。
柳柒眸光散亂,胸膛正劇烈起伏著。
良久,那雙含情的鳳目總算恢複了稍許神色,眼尾盈著些微水光,俱是惱怒與屈辱。
雲時卿也知今晚做得有些過分,遂說道:“大人,方才我……”
“放手。”柳柒啞聲打斷他的話。
雲時卿沒有應聲。
柳柒又道:“出去。”
雲時卿默默退了出來。
柳柒從他懷裡掙脫下地,赤腳踩著滿地水漬來到軟榻上。
此次的昆山玉碎蠱還未徹底疏解,欲念猶存,柳柒沒有力氣離開這間屋子,便在軟榻上安安靜靜地躺了片刻。
然而那蠱蟲未能吸收到足夠的陽氣,轉瞬又躁動起來。
柳柒忍耐許久,直到腹中傳來痛感時適才以丞相的身份命令雲時卿,讓他繼續伺候自己。
“不許再有方才那種情況發生了。”柳柒告誡道。
*
三月十五這天傍晚,柳柒總算離開雲生結海樓回到了相府,轉而前往書房,抄了足足兩個時辰的經文。
柳逢跟隨他多年,知他心情欠佳時便會悶頭抄經文平複心緒,想來此番在雲生結海樓裡疏解蠱毒之時雲少爺又惹他家公子生氣了,否則公子怎會一到家便來書房抄寫經文呢?
柳逢隻敢揣測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替公子研墨,直至夜漸深時,他才訥訥地開口:“公子,您還未用晚膳,屬下命人將晚膳送來書房罷。”
“不必了,我去前廳用膳即可。”柳柒放下筆毫,起身往前廳行去。
晚膳從簡,止兩道葷素搭配的炒菜和一盅三鮮丸子湯。
這幾道菜肴所用之油水都頗為清淡,可裡麵的肉卻教柳柒胃口全無。
“把飯菜撤下,送些清甜的糕點過來即可。”他吩咐道,“若有山楂糕最好。”
柳逢靜默幾息,說道:“公子,打從二月底返京時起,您就一直食欲不振,大多數時候都是靠糕點果腹,許久不曾進食肉類,您已輕減不少,長此下去恐怕身體會吃不消,不若請孟大夫替您把把脈。”
孟大夫是相府裡的府醫,曾是位江湖遊醫,機緣巧合之下投入了左相府,一直為柳柒所用。
柳柒蹙了蹙眉,道:“隻是連日的疲累罷了,毋需勞煩孟大夫。”
柳逢道:“公子,身體要緊,明日休沐結束您就得去禮部批閱考卷,若不養足精神,如何閱卷?”
柳柒輕歎一聲:“罷了罷了,若不依了你,你就整日嘮叨不休。”
柳逢憨厚一笑,即刻去東苑請了孟大夫過來。
孟大夫一手搭著柳柒的手腕,一手捋著胡須,神態頗為悠然。
少頃,捋須的手頓在當下,孟大夫豁然擰緊眉稍,兩指動了動,重新找準柳柒的脈搏探去。
柳逢見他麵色有異,不禁擔憂道:“孟大夫,可是公子的身體有疾?”
孟大夫瞧了瞧柳柒的舌苔,見舌苔潔淨,並無脾腎虧損,於是問道:“公子近來可有食滯之症?”
柳柒道:“已有半月不曾正常飲食了,厭油膩忌葷腥,隻喜清淡粥食及糕點,其中多以山楂糕為主。”
山楂消食,可排除食滯。孟大夫又問:“除此之外,是否有其他症狀?”
柳逢接過話說道:“聞見油膩葷腥便會嘔吐不止。”
孟大夫胡須抖了抖,似是愣在當下。
柳柒不解:“孟大夫,我身患何症,您但說無妨。”
孟大夫的聲音早已不複方才那般淡定:“公子的脈象應指圓、圓、圓滑,如珠滾玉盤,不可觸也,此為滑脈。”
柳逢問道:“何為滑脈?”
下一瞬,孟大夫的聲音幽幽傳入他的耳內:“滑脈即為喜脈,公子這是……公子這是有身孕了。”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才寫完,我有罪!給大家發紅包補償QAQ
關於孕期不能吃山楂以及孕早期不能do的、但是他們do了卻安然無恙的事後麵會有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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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化蠱亦化情
“孟大夫是否說錯了?”柳柒微微一笑, “我可是男子,怎會有身孕。”
孟大夫迅速起身,戰戰兢兢對他揖禮:“老、老朽對此也甚是懷疑, 可方才老朽已排除了其餘可能, 再結合公子的症狀, 便隻有……便隻有……”
廳內沉寂如斯, 另兩人連大氣也聽不見幾聲。
少頃,孟大夫小心翼翼地看向柳柒,問道:“公子近來是否與男子有過肌膚之親?若是沒——”
“沒有。”柳柒沉聲打斷他的話。
孟大夫微露訝色, 旋即說道:“如此……那便是老朽診斷有誤, 明日晨間老朽再為公子把把脈, 興許這滑脈之象就自行消散了。”
柳柒垂眸,指腹輕而緩地敲擊著桌沿。
柳逢知他此刻心情不佳, 遂對孟大夫道:“您先回去歇息吧,若公子有需要再作傳喚。還有, 煩請孟大夫務必將今晚之事守口如瓶,勿要讓旁人知曉。”
孟大夫道:“老朽吃的是公子的飯, 自當為公子效命。”
待孟大夫離開後,柳逢轉身說道:“公子,方才孟大夫是被屬下從被窩裡拽出來的,許是還未清醒摸錯了脈, 您且好生歇息一晚, 明日再讓孟大夫瞧瞧。”
柳柒淡淡地應了一聲, 旋即回到北苑寢室洗沐。
他和雲時卿在酒樓廝混了一天一夜, 這個月的蠱毒已然疏解, 卻也身心俱疲。
柳柒褪去衣袍, 遍布在腰間與腿側的指痕赫然顯現, 甫一看去,竟像是落滿雪地的梅瓣,雖觸目驚心,卻也糜豔動人。
他半伏在浴池旁的竹榻上,取一盒脂膏潤了指,轉而將殘留在體內的濁物仔細清理乾淨。
他昨晚在雲生結海樓丟儘了臉,幾乎毫無防備地讓雲時卿見到了他最狼狽最不堪的一麵,可那人卻因此得了趣,愈發蠻狠地撓弄他,桌上、窗前、乃至浴池中,所到之處,無不狼藉。
良久,柳柒總算按耐著羞恥將自己清理殆儘,他看了看淌在指尖的汙濁之物,不禁暗罵了一句“畜牲”,轉而泡進浴池,疏懶地倚在池壁上。
孟大夫的話委實過於荒唐,雖不能當真,卻也忽視不掉,待洗沐結束躺回床上後,柳柒盯著繡鶴的帳頂怔怔出神,腦中不自禁回想起這些時日來的身體變化,幾乎是一宿未眠。
翌日清晨,柳逢侍奉自家公子晨起洗漱。
小廚今日備了一桌極清淡的早膳,並幾道酸口的醬菜,柳柒難得有胃口,佐著醬菜吃下大半碗清粥。
柳逢心情複雜地前往東苑請了孟大夫過來,孟大夫也頗為忐忑,本該慈祥的老者莫名變得局促起來。
他顫著兩指搭上柳柒的手腕子,眸中神色變幻莫測。
孟大夫的異樣令柳柒下意識蹙緊了眉稍:“孟大夫,如何?”
“老朽摸出來的脈象與昨日一模一樣,仍是……仍是喜脈。”孟大夫抬眸打量他,而後壯著膽子開口,“還請公子如實告訴老朽,您當真不曾與男子有過肌膚之親嗎?”
柳柒拉下袖口,隨手夠來一隻羊脂玉盞把玩著。
他的麵色異常平靜,窺不見半分波瀾,然而握住玉盞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孟大夫心裡已然有了答案。雖然男子可孕之事尚不得解,但至少柳柒肚子裡這個孩子不是憑空而來的。
孟大夫默默揩掉額間的冷汗:“公子,此事——”
話音未落,竟見柳柒無聲捏碎了那隻羊脂玉盞,瓷器碎片紮進掌心,頓時鮮血淋漓。
“公子?!”柳逢當即扣住他的手腕,回頭看向孟大夫,“彆愣著了,趕緊給公子處理傷口!”
柳柒抽回手,嗓音略有些喑啞:“你們先退下。”
“可是公子——”
“退下。”
柳逢心下擔憂,卻不得不依言離去。
房門開了又合,寢室內落針可聞,柳柒靜坐桌前,雙目散滯,無光無神。
他想,許是孟大夫年歲已高,醫術大不如前,出現誤診實屬正常。
然而孟大夫是他當年跋山涉水親自拜請入京的,若連孟大夫的醫術都不可信,他還能信誰?
上天造物,蠱惑弄人。
身為男子卻莫名受孕,且這孩子的另一位父親還是與他不睦多年的政敵,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事,竟然落在了他的頭上。
柳柒苦笑一聲,木訥地拔出紮在肉裡的碎瓷,鮮血潺潺湧出,他卻察覺不到分毫的痛意。
良久,他將候在門外的孟大夫喚入屋內,說道:“孟大夫,替我開一劑落胎藥吧。”
孟大夫點頭應道:“好。”
“等等——”在孟大夫轉身之際,柳柒又道,“明日要批閱考卷,我若現在吃了落胎藥,是否會影響此事?”
孟大夫道:“小產非同小可,落胎之後需靜養數日。”
柳柒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後道:“有勞孟大夫替我備好落胎藥,待閱卷事畢再服飲。”
他雖和雲時卿有過幾次肌膚之親,但這並不足以讓他受孕。冷靜下來後,柳柒不禁懷疑腹中的胎兒極有可能是蠱蟲作祟,因此當前最要緊之事便是尋找到那位已經更改身份的前任執天教祭司。
大鄴朝的情報遍布天下,其中有半數掌握在柳柒手裡,餘下一半則歸皇城司執掌。
皇城司直屬天子,對朝中一眾官吏的身份背景了如指掌,柳柒查不出來的東西,皇城司必然知曉。
巳時,柳柒著人送一封拜帖至皇城使徐靖的府上,誠邀他傍晚於雲生結海樓一敘。
皇城司乃天子爪牙,予奪生殺,手腕鐵血,他們從不與朝中官員交好,卻也鮮少與臣工交惡。
徐靖與柳柒並無多少交情,礙於柳柒是昭元帝麵前的紅人,徐靖便給了他幾分薄麵,應邀前往雲生結海樓。
碧空如洗,春意盎然,傍晚的霞光略帶幾分暖意,汴河碼頭上依稀可見赤膊卸貨的蒿工。
柳柒著一襲月白色圓領錦袍臨窗而坐,河風拂來時,墜玉的發帶也隨之掠動,書生氣儘顯。
“不知柳相今日邀卑職來此所謂何事?”徐靖接過侍從點好的茶,笑著問道。
柳柒沒有應聲,雅室內的幾名侍從當即會意,向他二人請辭後紛紛躬身退了下去。
須臾,柳柒開門見山道:“徐指揮使入皇城司已有二十餘載,想來應是對朝中官員們的底細了如指掌。今次柳某想查一個人,遂特請指揮使來此一敘,還望指揮使大人略施援手,助柳某尋得此人。”
徐靖不免好奇:“柳相想查誰?”
柳柒道:“執天教上一任青龍祭司。”
徐靖一怔,旋即笑道:“柳相說笑了,卑職一直為陛下辦事,從未涉跡過江湖,又如何得知這些邪魔外道的底細?”
柳柒正色道:“這位祭司早已自廢武功離開了執天教,後來更名換姓入朝為仕,如今正得享高官俸祿,霽月光風。”
徐靖再次怔住,遲疑道:“柳相此言當真?”
“絕無虛言,”柳柒溫聲說道,“還望徐指揮使協助一查。”
徐靖微微蹙眉:“此事非同小可,卑職覺得應奏請陛下。”
柳柒製止道:“指揮使稍安勿躁,今日央請指揮使大人協查此人全然乃柳某之私事,與朝廷無關。倘若指揮使大人查明此人的身份、並證實他為官不仁,屆時再奏請陛下也不遲。”
徐靖看了看他,調侃道:“沒想到人人稱讚的賢相也有一顆私心。”
柳柒微微一笑:“柳某隻是一介凡夫俗子,如何沒有私心呢?”
徐靖喝了幾口熱茶,輕笑道:“柳相都這般說了,卑職豈有不應之理。”
“那就有勞徐大人了。”說罷,柳柒自袖中取出一遝銀票,正要雙手奉上時,卻被徐靖止住了,“難得賣左丞相一個人情,卑職定當珍惜之。”
柳柒聽懂了徐靖話裡的意思,遂將銀票收妥:“徐大人日後若有需要之處,儘管開口便是。”
徐靖並未留下用膳,隻將香茗飲儘便請辭離去。滿桌佳肴無不是海味山珍,腥膻油膩,柳柒難以消受,不多時也起身離開了。
雲生結海樓裡山環水軒春色滿園,九曲回廊更是被翠竹環繞,頗為寧靜幽雅。
眼下已近暮色,星月高懸,雲生結海樓四下裡均已掌燈。
柳柒穿過月牙門信步往遊廊走去,拐幾道彎後,又入了另一座小院。
正要行出此地時,忽見石門外的假山旁有兩道熟悉的身影往這邊走來,他微一低頭,目光落在平坦的小腹上,心頭不由焦躁煩悶,遂轉身繞進一側的小徑,借著夜色於竹林中暫避之。
來人正是與他不睦多年的政敵雲時卿,以及中書令師旦之子師文淵。
此時院中無人,兩人的談話無所顧忌,聲音由遠及近。
師文淵道:“殿下不日就要回京,此次平叛有功,或許能打消陛下的猜忌。”
雲時卿道:“此次是我連累了殿下。”
師文淵道:“雲兄切莫這樣說,反倒是我們師家連累了你,若非家父他……”他輕笑一聲,“罷了罷了,不提此事,我倒是挺好奇你和柳相之間的關係。”
雲時卿疑惑道:“我和柳柒能有什麼事?”
師文淵淡淡一笑:“雲兄真是健忘,且不說上元節那事,單說近來的,朝中上下皆知你舍命陪他前往納藏,春闈大考結束後又與他在此豪飲,莫非真如此前話本所言,你二人舊情難斷、藕斷絲連?”
“我與他之間何時有過舊情?他有他的二皇子,我敬我的三殿下,從來都是爭鋒相對、你死我活。”雲時卿冷笑,“所謂舍命相陪,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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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春闈逢變故
◎“滾,我不想看見你”◎
蜀地傳來捷迅, 工布王之亂得以平定,兩位皇子殿下與鎮遠將軍生擒了穆歧父子,正將其押解回京。
同行之人還有納藏的大相達禮木, 他奉穆聶讚普之命前來大鄴代君請罪, 重修兩國盟好。
此番鎮遠軍與工布王隻交了兩次戰。整個鬆州城都是大鄴的百姓, 鎮遠將軍和二皇子擔心工布王屠殺城中百姓, 連日來隻圍不攻,勢要斷其糧草。
半個月後,工布王大軍糧草耗儘, 不得不出城投降。
有傳聞說工布王投降實為其子烏魯森圖相勸所致, 他走投無路, 本想屠城掠奪食物以得苟延殘喘,若非烏魯森圖強行阻攔, 恐怕鬆州城早已屍橫遍野。
柳柒方才在雲生結海樓無意間聽見師文淵和雲時卿提了一嘴蜀地之事,回府後又收到了宮裡的消息, 算是對工布王受降的前因後果悉數知曉。
二更的梆子已然敲響,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柳逢呈一盞清茶入內, 見自家公子還在抄寫經文,不禁歎息道:“公子,您該就寢了。”
柳柒淡淡地應了一聲,擱下筆毫接過茶盞飲了幾口。
書桌上的香爐煙絲嫋嫋, 檀香浸滿書房, 足以撫平躁鬱的心緒。
柳逢凝眸看向書桌前的俊美青年, 見他眉頭深鎖, 便知他定是在為孩子的事苦惱, 不由說道:“公子, 屬下有一句話, 不知當講否。”
柳柒放下茶盞,平靜應道:“你說便是。”
柳逢道:“屬下覺得此事應讓雲大人知曉。公子近來飽受摧殘,雲大人卻渾然不知,倘若他知道——”
“他知道了又如何?”柳柒冷聲截斷他的話,“還是說,你想勸我看在他的麵子上留下這個孩子?”
柳逢當即搖頭:“屬下絕無此意!”
“那你覺得雲時卿知曉此事後會有何反應?”柳柒冷不防回想起自己在雲生結海樓聽見的那句話,輕抬眼,似笑非笑道,“我與他早已殊途,若非中了蠱,我們倆此生必不會再有任何牽連。他恨我入骨,我又何嘗不是?”
柳逢眉心一蹙,心頭湧出一股難言的情緒,半晌後說道:“當年之事,公子沒有任何對不住雲大人的地方。”
柳柒睫羽顫了顫,良久後疲憊地道:“去備水吧,我要沐浴。”
翌日辰時,柳柒趕往禮部考校春闈試卷。
批閱七百餘份考卷並非易事,三名從考官忙得不可開交,將試卷逐一謄理,確認卷紙無缺漏後適才轉交給主考官審校。
滿屋考卷堆積如山,不多時,翰林院那三人便就著士子們的答卷竊論起來,柳柒脾氣溫和,倒也沒有在意,由他們議論了去,偶爾談至興奮處時,三位從考官甚至還會與柳柒說幾句玩笑話。
柳柒昨夜又未能好眠,眼下頗為困乏,然而科考事關數百名學子的仕途,他不敢有半分懈怠,遂命人時刻往杯中續滿茶,助他提些精神。
“柳、柳、柳相!不、不、不、不好了!”
忽然間,一道顫顫巍巍的嗓音迸入耳內,頓時驅散了他的疲憊。
柳柒抬眸,隻見一名從考官手裡提著一張卷紙,雙臂抖如篩糠。
另兩人聞聲趕去,問道:“何事如此驚慌?莫非是哪位學生寫了一篇曠古絕今的好文章?”
話甫落,那人也怔在當下,臉色猝然變得慘白。
柳柒見狀,當即放下朱筆走將過去,接過考卷瞧了瞧,一首行楷寫就的詩赫然入目:
梟雄在野可逐鹿,宵小在朝嫉心妒。
雁過北關若遇雪,龍死淺灘無歸途。
蕭薔殘破百花暮,帝業興衰萬骨枯。
何懼綱常倫理滅,史官提筆一頁書。
“‘雁過北關若遇雪,龍死淺灘無歸途。’這句詩暗喻了先帝當年北伐草原八部,最終死於桑乾河畔;‘蕭薔殘破百花暮’,蕭薔,宮也,百花,帝後者,此句暗喻孝賢仁德皇後死於鳳儀宮;而最後一句……”那位翰林院的大人冷汗涔涔,沒再繼續往下說。
——數年前,先帝北征而中道崩殂。若按祖製,帝薨當由太子繼位,然而太子殿下尚在繈褓,西陵王便遵從了兄終弟及的禮法繼位,並改年號為昭元。
不出幾日,遠在汴京的鳳儀宮莫名走水,先皇後與小太子葬身火海,鳳儀宮上下無一生還。
先帝死得太過突然,坊間流言四起,道是西陵王弑兄奪位、戕害了皇後與小太子。
何懼綱常倫理滅?
史官提筆一頁書。
這一句詩暗喻昭元帝罔顧綱常倫理,弑兄奪位。
“此詩大逆不道,當奏請陛下嚴查!”
“對對對,趕緊奏呈陛下,否則咱們幾個考官都脫不了乾係!”
柳柒仔細翻看卷紙,卻並未看見考生落款的名字,問道:“這是哪位士子的考卷?”
一人說道:“下官並未見著落款。”
柳柒顰蹙眉梢,神色凝然:“想是有備而來。爾等繼續理卷,待本官將此事奏呈陛下再行考校。”
會試尚未放榜,一眾應考的士子們如今都住在汴京城內,當天下午,皇城司諸吏於京中各大酒樓客棧捉拿考生,將兩百餘人齊齊押入至皇城司大牢。
京中刑獄除大理寺與刑部之外,當屬皇城司最令人膽寒,若非窮凶極惡之徒,皇室鮮少會動用皇城司的牢獄。
如此大事很快便在京中傳開了,雖眾說紛紜,卻無人知曉陛下為何要拿這些考生。
酉時三刻,柳柒離開禮部入宮麵聖。
“臣柳柒叩見陛下。”柳柒跪地見禮。
昭元帝怔住,問道:“柳相這是做什麼?”
柳柒道:“皇城司刑房堪比煉獄,那些考生個個都是文弱之軀,陛下仁慈,愛民如子,懇請陛下放了諸位士子。”
昭元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許是因為朕太過仁慈,所以才會有人膽大至此,竟敢借春闈鬨事。”
柳柒道:“那張考卷並未署名,隻需查一查有哪位考生缺少卷頁即可,無需牽連他人。”
昭元帝笑道:“柳相親自閱卷,想必也發現了並無士子卷紙缺頁,足見此人心思縝密、手段高明,若不適當施以刑罰,如何令其招供?”
柳柒微露訝色,愣了好幾息適才開口:“池魚之殃,何其無辜?考生們進入貢院都是經過嚴苛搜查,如果陛下真要問責,應當把四位考官以及當日值守貢院的衙吏通通緝拿入獄!”
“你在威脅朕?”
“臣不敢,臣隻是覺得陛下此舉實非明君所為!”
“何為明君之舉?”昭元帝蹙眉,沉聲問道。
柳柒唇線緊抿,沒有回答。
良久,昭元帝輕歎一聲:“硯書,你起來罷。”
柳柒仍跪在地上,不為所動。
昭元帝搖頭,無奈道:“今次尚未放榜,皇城司關押的二百三十七位士子皆為國之棟梁,無論是誰奪得三甲,都將是朕的學生,朕豈會輕易動他們?”
他自禦桌後起身,將柳柒扶了起來,“誠如你所說,這些考生都是文弱之軀,隻需關上幾天便會自行招供。”
柳柒問道:“如果他們風骨淩然,拒不招認呢?”
昭元帝微微一笑:“那便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徹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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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皇宮時已近戌時,柳柒轉而前往皇城司衙署,下轎時正逢皇城司指揮使徐靖從衙署內走出,不待他開口,徐靖就已對他拱手揖禮:“卑職見過柳相。”目光落在那一身絳紫官袍上,不禁打趣,“柳相此番前來,應當不是為了私事吧?”
柳柒正色道:“本官想去獄中見見考生,煩請徐大人行個方便。”
徐靖笑道:“裡麵關了兩百多位考生,不知柳相要見哪一個?”
見他沉吟,徐靖又道,“天子名聲,不容玷汙。陛下仁厚,本不會計較這類風言風語,然而此事發生在春闈大考時,這些考生可是未來的棟梁,國之砥柱,尚未入仕就敢揣測聖上,如斯人品,怎可擔起上奉君王、下承百姓的職責?卑職知道柳相心善,可是柳相心善之際也要顧及一下陛下。”
夜色催更,星月交輝。皇城司衙署外異常寂靜,夜風輕拂時,依稀捎來幾絲淡薄的血腥氣。
柳柒凝視著燈影重重的衙署,良久後適才出聲:“陛下告知本官,皇城司抓捕這些學子旨在關押,不會動刑,還請徐大人告知獄卒,莫要對學生們施加刑罰。”
徐靖道:“卑職一切聽從陛下的安排。”
柳柒久未進食,這兒的空氣又太過汙濁,不免泛出一股惡心之意。
他強忍不適與徐靖道了彆,旋即坐轎返回相府。
肩抬轎輦微有些顛簸,柳柒胃中翻騰不休,腹部也在隱隱作痛,他當即叫停轎夫,疾步下轎至街道一角嘔吐起來。
除了晨間吃下的半碗稠粥外,柳柒有大半日粒米未進,眼下雖嘔吐不止,卻也隻吐出了一些苦膽水,他虛弱無力地撐住牆壁,身體止不住發顫發抖。
正這時,有人遞給他一張蘇繡絹子,柳柒接過擦淨嘴角的穢物,旋即抬手,淡聲道:“送我回去。”
那人一手握住他的手臂,一手扶上他的腰,掠過臉側的發梢上依稀有薄淡的檀木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