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在原地,雙腳像是灌了鉛,賀明瀾還在等她過去。
其實早已想到會有這一天,從決定回到櫨城,答應和賀明瀾訂婚的那一刻,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從沒後悔過任何決定。
賀明涔對她哪怕還剩有一點點的眷戀,對她的恨意也早蓋過了一切。
這些日子他對她的態度,他對她說的每句話,明晃晃的恨意裹在冷漠的外表之下,都向她印證了這一點。
他們之間沒有所謂的好聚好散,也注定不會在重逢後冰釋前嫌。
她其實想看看賀明涔的反應,想知道他是否還在恨她,亦或是已經放下了,對她來說,他的憤怒遠好過對她的不屑和冷漠,至少證明這些年不是隻有她想釋然也釋然不了。
席嘉這麼多年都依舊陪在他身邊,而她卻一個人默默熬過了這些年。
喻幼知就像是一個卑鄙小人般,看到他如此反應,內心甚至還浮上了絲絲痛快。
她從不否認自己是惡毒的人,尤其是對賀明涔。
可是此刻除了痛快之外,心口的地方還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喻幼知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良心作痛,覺得愧疚或是心虛,總之這股情緒讓她頓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
“喻檢,你怎麼了?”
身邊的宋刑警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也同樣對賀明涔的反應不明所以。
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是誰,他跟喻檢和副隊認識嗎?怎麼他一出現,這兩個人的反應都突然變得這麼奇怪?
“宋警官,你先走吧,”喻幼知垂眼輕聲說,“我和賀警官有點話要說。”
“哦,好。”
宋刑警下了樓梯,對賀明涔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先走,喻檢就麻煩他送了。
賀明涔沉沉應了一聲。
時過境遷,他們已經不再是曾經會衝動行事的孩子,即使是現在這副場麵,兩個成年人還是幫對方維持了在外人眼中的體麵。
等宋警官走了,喻幼知才亦趨亦步地緩緩走到兩人麵前。
她越走進,越能感受到賀明涔的目光有多冰冷,像刀子似的直直地往她身上紮。
她低著頭不說話,也不解釋一句話,賀明瀾也同樣不解釋。
因為兩個人都清楚,不需要解釋什麼,小少爺應該什麼都猜出來了。
賀明瀾率先打破三人間沉默的氣氛,溫和開口:“明涔,正好你也在這兒,乾脆坐我的車一起回家?”
接著他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又對喻幼知說:“幼知,你先上車。”
喻幼知順從地坐上車,任由賀明瀾幫她把車門關上。
賀明瀾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將喻幼知護在了車裡,車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如同一道微弱的火機聲,哢嚓點燃了賀明涔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壓抑著的、過分沉默的樣子。
他蒼白著一張臉,眼神依舊陰鷙,二話沒說,大步邁前兩步,抬手扯過賀明瀾的領帶,毫不給人反應時間地將人重重抵在車門邊。
賀明瀾整潔無比的襯衫領口瞬間被他拽起了皺褶,而他隻是很輕微地皺眉,鏡片下的眸子微微閉了閉,等再睜眼的時候,裡麵仍舊是一片清澈無波的瞳海。
車裡的喻幼知看到這副狀況,下意識就要打開車門出來,車門才剛開了條縫,就被賀明涔又重重摁了回去,他往車窗裡冷冷睨了一眼,無聲警告她彆出來。
喻幼知轉頭看了她旁邊無動於衷的司機,終於知道為什麼賀明瀾要把她塞進副駕駛。
賀明瀾的眼眸裡正翻江倒海著,壓著嗓音質問道:“你跟她是怎麼回事?”
賀明瀾語氣平靜:“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我不想在這裡跟你動手,”賀明涔手上力道頓時又緊了幾分,語氣低脅道,“你給我說清楚。”
“這是警局門口,”賀明瀾反問,“你想讓彆人看見你作為警察這幅樣子嗎?”
警局的周六隻是人少,並不是沒人,已經有幾個路人注意到了這邊。
兩個個子都很高的男人站在豪車旁邊,都穿得一表人才,一副起了爭執的樣子,自然會被投來各種好奇看熱鬨的眼神。
賀明涔指尖顫抖,深吸了兩口氣後,才慢慢地將手撤離。
被放開後,賀明瀾理了理領帶,輕聲說:“上車吧。”
“我有車。”賀明涔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賀明瀾沒有勉強他。
賀明涔的那輛SUV一秒鐘都沒有等他,直直開向馬路消失在車流中。
賀明瀾知道,賀明涔應該有很多想要問他的話,所以今天一定會回家吃這頓飯。
他轉身坐回自己的車,沒有勉強喻幼知換位置陪他坐在後麵,而是直接吩咐司機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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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道路有限速規定,賀明涔沒法甩掉後麵的那輛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到達目的地,車裡的喻幼知往外看了一眼,發現這棟小彆墅幾乎沒怎麼變,還是她離開去上大學前的樣子,院子裡的觀賞綠植多了些,布置得依舊清幽雅致,外牆似乎也重新砌了一層漆,看上去更新了一點。
賀家富了三代,商政方麵都有涉及,光櫨城這一個地方就算不清有多少不動產,但由於賀家大部分人在體製內工作,所以吃穿用度上都是儘力低調,包括調職前已經做到了市一檢察院副檢察長的賀璋,自幾十年前結了婚後就沒換過住所。
門外有動靜,裡麵的人自然出來迎接。
出來迎接的卻是早就到了的席嘉,她也知道今天這場家宴比較正式,所以穿得很精致。
她最先看到賀明涔,雙眼一亮,剛想誇他今天穿得好帥,緊接著就看到了賀明瀾,以及賀明瀾身後的那個人。
確定那是喻幼知後,席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人,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已經離開這個家這麼多年,為什麼今天會在家宴這天出現。
但下一秒,她看到賀明瀾搭上了喻幼知的肩膀,柔聲安慰她彆緊張,直接進去。
席嘉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直瞪瞪地睜大眼看著這兩個人,徒然張著嘴,什麼都話問不出來。
她隻能茫然又震驚地看向賀明涔,期待他能給自己一個符合常理的解釋。
然而賀明涔也沒有理會她,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
“嘉嘉,是明瀾還是明涔到了?”
和藹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席嘉隻覺得荒唐,荒唐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回答賀叔叔。
“爸,”賀明瀾緩緩溫聲道,“我和明涔都到了。”
很快,賀璋從屋裡出來。
這幾年他的樣子變老了些,兩鬢長出了一些白發,氣質卻看上去更儒雅了。
他和席嘉一樣,臉上原本一直掛著笑容,可在看到喻幼知後,笑容瞬間僵住,在長久的沉默下反複確認自己沒看錯,依舊不敢置信道:“……幼知?”
喻幼知禮貌彎了彎腰:“賀叔叔,好久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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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象中的雞飛狗跳,或是尷尬無言,這頓飯直接沒有吃成。
賀太太在看到賀明瀾帶回來的未婚妻是喻幼知後,她對這個女孩兒的印象實在太深刻,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直接冷笑兩聲,也不顧在場這麼多人,指著賀明瀾的鼻子說他有本事,能把這個家的所有人都當成傻子耍。
然後又將矛盾指向丈夫,語氣激動道:“你看看!這就是你帶回來的兩個好孩子!我們這個家全讓他倆毀了!”
丈夫不回答,賀太太又看向同樣一言不發的兒子。
“明涔,當年你不願意聽爸媽的話,現在知道自己有多傻了吧?有的女孩兒她不光配不上你,也不值得你為了她跟家裡鬨。”
賀明涔眉宇緊擰,死死抿著唇,任由母親譏諷,卻沒底氣說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賀太太嫌晦氣,不再理會裝啞巴的丈夫和兒子,直接摔門而出。
幾位被邀請來的叔伯在看到喻幼知後,也是覺得這女孩莫名眼熟,花了點時間想起來,愣愣地問:“這孩子不是明涔的——”
後麵的話沒有說完,畢竟總要給賀璋留點麵子。
叔伯們走之前,其中一個叔伯拍了拍賀璋的肩。
“明瀾要訂婚的事,爸那邊已經知道了,你知道他老人家身體不好坐不了交通工具,就說讓你們家幾個、包括明瀾帶著他未婚妻回趟老家讓他見見,”叔伯語氣複雜,“……這事兒你自己看著辦吧。”
賀璋歎氣,也是一臉無奈。
現在的年輕人對感情的態度都比較開放,除開結婚這種終生大事,談戀愛這種小事,長輩們一向是不管的,怪就怪在自己那個小兒子當年實在把事兒鬨得太大,搞得整個賀家上下沒有人不認識喻幼知這孩子。
如今這孩子搖身一變,成了大兒子的未婚妻。
這要讓整個賀家上下怎麼接受?
就不光說其他人怎麼接受,他的小兒子怎麼接受?
送走叔伯,家裡瞬間隻剩下幾個人,飯菜被冷落在一邊,誰都沒心情吃飯。
賀璋歎氣,對始作俑者招了招手:“幼知,我們單獨談談。”
然後又對席嘉抱歉地說:“嘉嘉,對不起啊,今天讓你看笑話了,你先回去吧。”
席嘉搖搖頭,擔憂地看了眼賀明涔,輕聲說:“叔叔,我擔心明涔,想陪著他。”
賀璋沒有堅持,畢竟席嘉從小跟賀明涔一起長大,當年發生過什麼事她也是旁觀者。
小兒子獨自在英國的那段時間,是她堅持去找他然後接他回來的,後來兒子從英國退學回來,也是她這麼多年以朋友的身份無怨無悔地一直陪在他身邊。
席嘉這孩子的心意,他一個長輩都看得很明白,說實話,他也希望明涔能接受她。
賀璋帶著喻幼知去了二樓單獨談話,一樓隻剩下三個人。
席嘉其實是想直接質問喻幼知的,但現在喻幼知不在,她隻能問賀明瀾,想問清楚這兩個人究竟想乾什麼。
可還沒等她開口,一直在單人沙發上坐著的賀明涔突然撐膝站起來,直接扯開束縛的袖口,又解了領口的兩顆扣子,直接衝賀明瀾走了過去。
他半句話沒說,麵色森冷,抬手帶起一陣短促冷風,直接朝賀明瀾臉上揮了過去。
賀明瀾悶聲受了一拳,他皮膚白皙,被打得側過去的左臉頰迅速浮起紅印。
席嘉這是第一次看到賀明涔動手打賀明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