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幼知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好半天沒說話,過後才不確定地問了句:“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你回答我。”
“……”
然而她沒說話。
賀明涔苦笑。
即使席嘉的話殘忍地揭開了當年兩個人分手的緣由,也揭開了他不願意回想起的過往,他還是不受控製地給喻幼知打了這通電話。
就算她一開始喜歡的是賀明瀾,轉而追他的緣由隻是為了利用他,就算是在他爸為了拆散他們而狠心切斷了他留學期間的生活費,逼得他不得不去半工半讀。
就算先退縮的那個人是她,她丟下他一個回了國,這些年杳無音訊,私底下卻和賀明瀾藕斷絲連,現在又要訂婚。
就算把這些年對她的恨意全部都加起來,不斷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不要犯賤,喻幼知就是個自私到了極點的人。
重逢後的冷漠也罷,這之後的糾纏也好,說他不甘心也好,想報複也罷,他承認自己確實還在意她,可卻從來沒提過和好。
他心裡的結太大了,即使她回來了也解不開。
可他還是給她打了電話。
然而她卻沒有說話。
這會兒她的沉默不再是默認,而是死刑。
賀明涔隻覺得維持了好多年的驕傲又被她踩碎在了腳下。
然而諷刺的是,這次還是他親手送到她腳下讓她踩的。
他笑了兩聲,咬牙自嘲道:“我真是有病。”
然後狠狠掛斷了電話。
喻幼知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消失,突然脫力般地蹲在了地上。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從賀明涔的嘴裡聽到和好兩個字。
喻幼知很明白,賀明涔還在介意當年的事,他還在怪她。
所以他們殘忍地同時保持著清醒,那就是無論怎樣糾纏,他們之間,都不可能再和好了。
因為賀明涔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喻幼知一夜沒睡。
她躺在床上,閉上眼想要入睡,然而腦海裡反反複複回想的都是以前。
那個時候他們都覺得,去了國外,長輩們即使想反對,也管不著了。
情竇初開的時候,眼裡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粉紅色的。國外的一切都很新鮮,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把整個英國都遊曆了一遍。
可是後來賀璋斷了他們的生活費。
喻幼知知道這是一種逼他們妥協的方式。
一開始還好,賀璋雖然斷了生活費,但並沒有斷掉學費,半工半讀勉強還能支撐,可是漸漸地就發覺,原來沒錢真的過不好日子。
喻幼知的父母都是公職人員,家庭條件不富裕,但衣食無憂,後來父母去世,她又來到了賀家,即使是寄人籬下,但賀家也從沒克扣過她的吃穿用度。
賀明涔更不用說,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少爺,都不知道吃苦兩個字怎麼寫。
曾以為那個家沒有絲毫溫情可言,帶給自己的隻有壓抑和苦悶,然而真當離開家的時候才發覺,它給自己提供了多麼寶貴的物質條件。
沒了賀家,賀明涔什麼都不是。
他從小到大所享受的那些,都是因為他有個好出身,他生來就比彆人幸運,站在了彆人一生中為之拚命奔向的終點線上,而不是因為他自己有那個本事。
喻幼知不知道賀明涔有沒有後悔過,他不是愛抱怨的人,嘴上也從來沒說過,隻是從一開始的親密無間,到後來他在她麵前時常會沉默。
在沒有任何依靠的國家裡,對著賬單和未知的生活發愁。
喻幼知小心翼翼照顧著他的情緒,他也同時在儘力掩瞞著自己消極的情緒。
當兩個人第一次因為昂貴的電費爭吵時,一夜無話,第二天他們各自搬回了學校的宿舍。
幾天後,賀明涔去了她的學校找她。
陰冷濕潮的天氣,連風都毫不留情地刺骨,小少爺站在紅磚高牆的樓下,穿著一身溫暖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圈著她送他的圍巾,襯得他俊朗高挑、長身玉立,臉龐清雋雪白,唯有鼻尖凍得通紅。
小少爺驕矜慣了,不習慣道歉,什麼也沒說,就隻是站在樓下抬頭望著她,用無聲的行動對她做出了妥協。
喻幼知跑下樓,同樣什麼也沒說,用力抱住他。
賀明涔掀開大衣裹住她,問她住在宿舍冷不冷。
少了公寓的開銷,他們又好了一段時間,可繁重的課業和兼職壓在身上,賀明涔不能每天都來找她,她也不可能時常去找賀明涔。
他們的感情還太年輕,遠沒到能接受細水長流趨於平淡的程度,即使想儘了辦法在有限的空餘時間裡見麵,更多時間下的疏遠還是讓彼此內心生出了間隙和不滿。
於是爭吵又開始多了起來,每次掛斷電話後,那種巨大的失落和挫敗感能叫人一夜失眠。
賀明涔不可能無限包容她,她也不可能次次退讓,明明不想吵,卻又不願低頭,更不願意就此分開,唯一的解決辦法好像就隻有冷戰。
在異國他鄉,所有的負麵情緒都會被不斷地放大,學業、文化和語言差異、以及高昂的生活消費,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平衡,隻能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想念國內的生活。
喻幼知發覺自己的生活好像隻有苦和更苦的區彆。
當賀明瀾的問候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耐心地聽著她的抱怨,在她壓抑的啜泣聲中,柔聲問她:“幼知,你想不想回來?”
喻幼知突然愣住了。
回來嗎?
以前總以為國外的月亮比較圓,可是真當到了國外以後,卻發現原來人站在這裡,卻沒有歸屬感的那種感覺有多孤獨。
她想了很久,卻還是說:“我要是回來了,那明涔怎麼辦?”
他在牛津最好的專業就讀,被賀叔叔寄予厚望,不可能說回來就回來。
他們雖然現在吵架了,可是她從來沒想過要跟他分開。
賀明瀾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
就這樣熬過了一段時間的冷戰後,賀明涔給喻幼知打了電話。
兩個人許久沒通過電話,一接起電話的時候,緊張無措,就連呼吸聲都不自覺變慢了,賀明涔在電話那頭沉默很久,最後悶悶地說了一句:“我快生日了,你還給我過嗎?”
他低頭了,帶著些許不甘和委屈。
喻幼知小聲地嗯了一聲。
之後她做了個無比衝動的決定,那就是把近來兼職所賺的錢,都用來給他買了一雙他喜歡的籃球鞋。
在賀明涔生日的那天,她逃了半節課,去他的學校找他。
這一路上,喻幼知捧著包裝精美的禮盒,一直在打腹稿。
看到他時,先說一聲生日快樂,再說一聲對不起。
然而到他宿舍樓下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怎麼也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席嘉,她正跟賀明涔麵對麵站在橡樹下說話。
這麼久沒見,大小姐好像又成熟了些。
喻幼知突然停住腳步,而不遠處橡樹下的兩個人也同時看到了她。
賀明涔沒有即刻上前,抿唇站在原地,反倒是席嘉悠悠上前,還沒等喻幼知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就先開口了。
“我來給明涔送生日禮物,順便看看他過得這麼樣。”
頓了頓,席嘉意有所指地勾起唇:“果然他跟你在一起以後,過得非常不怎麼樣。”
席嘉說完這些話後就走了,喻幼知來不及計較她的那些話,隻想著趕緊把生日禮物送給賀明涔。
賀明涔依舊站在橡樹下沒有動彈,她就朝他小跑了過去,說出了腹稿上的第一句話:“生日快樂。”
然後把手中的禮物盒遞給他。
賀明涔卻隻是看著,沒有接。她的手尷尬地舉在半空中,最後不得不失落地垂下來,輕聲問他:“怎麼了?”
他還是沒說話,隻是目光複雜地盯著她。
喻幼知在那一瞬間感到了某種不安,果然,下一秒鐘他開口問她:“你一開始為什麼追我?”
他隻問了這麼一句,喻幼知就明白了他這一刻的反常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