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排球賽最後以二班贏收場,大快人心。
體育競技的魔力好像就在於順風順水地贏沒意思,就要看逆風翻盤,就要看絕地反殺。
晁藝檸還沉浸在熱血沸騰裡,校醫在幫司嘉檢查摔傷的手肘和膝蓋,完了又讓她給家長打個電話,說最好去醫院拍個片子,看看骨頭有沒有傷到。
司嘉應聲,往外撥著司承鄴的號碼,在聽筒傳來嘟聲的那一秒,醫務室的門同時被人禮貌地敲了兩下,再從外麵推開。
晁藝檸的話隨之戛然而止,臉色微變地看向走進來的人,幾秒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看了看悠哉哉架著腿的司嘉,紅藥水還沒乾,隻見她和來人對上一眼,無聲但強烈的一眼,兩人都沒有絲毫本該不熟的感覺,斜了斜額算作打招呼,然後一個遞,一個接,司嘉無比自然地拿過那人手裡的牛奶,在打電話的間隙用口型朝他道了句謝。
緊接著又眼睜睜地看著陳遲頌抽椅子坐下,就在司嘉旁邊,醫務室不大,兩個人的膝蓋險些碰到一塊兒。
那時室內不算熱的溫度,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空氣變得乾而燥。
直到司嘉打完電話,轉向她,“等會不是還有課嗎?你先回去吧,順便幫我請個假,謝啦。”
就這樣,一肚子的話堵在喉嚨口,那種感覺比吞了蒼蠅還難受,心也癢得厲害,但晁藝檸還是硬生生地咽下,騰的站起身,點了點頭說你放心,好好休息,結果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被司嘉叫住。
“還要麻煩你跟尤籽杉說一聲,這事兒跟她沒關係,沒人怪她。”
“我明白。”晁藝檸回。
走之前又看了眼靠著椅背的陳遲頌,很懶的,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在門關上之前聽到校醫問他哪裡不舒服,他說感覺有點中暑。
校醫不信,晁藝檸也不信。
這個天怎麼可能中暑。
但不信歸不信,本著對學生負責的態度,校醫還是起身去隔間拿藥。
醫務室就剩了兩個人。
司嘉抬頭朝陳遲頌撂一眼,又低頭,不緊不慢地撕開牛奶盒的薄膜,“怎麼是你?”
“看到我很失望?”
“不是。”
“他被你們班主任叫去辦公室了。”
“哦,”慢悠悠地回了這個字,牛奶的濃醇開始在齒間彌漫,不算解渴,但司嘉喜歡,而後是篤定的一記笑,她側頭,眼睛晶亮,“陳遲頌,你又多管了一件閒事。”
醫務室在教學樓南側,朝陽,窗外梧桐樹的影子婆娑著,陳遲頌聞言緩緩轉頭看她,光線在那一刹那將他映得特彆帥,連說出來的話都變得抓耳:“是不是閒事,我說了算。”
司嘉不置可否地揚眉,剛想收視線,陳遲頌卻在這時俯身,將手肘撐到膝蓋上,整個身子以一種猝不及防的姿態靠近,司嘉沒防備,下意識地往後靠,塗著藥的腿頓時失去支點,有一瞬的心悸,但下一秒腳踝被陳遲頌迅速握住,他掌心的熱度覆上來,幫她穩
住了身體,卻也帶來另一種層次的心跳加速。
她啞聲質問他乾什麼。
陳遲頌沒看她,垂著眼,不答反問:“是不是很疼?”
司嘉倏地一愣。
所有人都隻問她要不要緊,沒有人關心她疼不疼。
陳遲頌仍低著頭,司嘉亦然,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後腦勺,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句在心底積存了很久的話就快要脫口而出,外麵走廊突然傳來一陣高跟鞋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由遠及近,最後停在醫務室門口,門把手呈下壓的態勢。
幾乎是同一刻回過神,司嘉從陳遲頌手心裡抽回自己的腿,輕聲說了句不疼,門隨之被推開,她先看過去,在視線和門外的人相碰時,談不上有多意外,花兩秒反應,然後平靜地叫了聲鬱阿姨。
鬱卉迎走進來,依舊一身都市麗人的打扮,麵對她時卻沒有表露半分以長輩自居的壓迫感,笑得溫婉,“你爸爸有個會議走不開,阿姨帶你去醫院好嗎?”
說著的時候,習慣使然,她開始打量醫務室裡的第三個人。
也是那時,陳遲頌抬頭,司嘉和他靠得近,在短短半分鐘裡,她能感覺到身旁的人,從手肘撐膝,到慢慢坐直身體,情緒產生了一種微妙又隱忍的變化,是她從沒見過的,眼神裡所有的漫不經心收住了,凝視著鬱卉迎,連眨都沒眨一下。
再到鬱卉迎不著痕跡地皺眉,問司嘉:“這位……是你同學嗎?”
司嘉點頭說是。
氣氛莫名到了一個僵持的點,又隨著隔間的門哢嚓一聲響被打破,校醫終於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瓶藿香正氣水,看到鬱卉迎,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司嘉媽媽,來了啊。”
這一句讓鬱卉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掩飾地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我來接她。”
“好的,是這樣,皮外傷我已經幫她都處理過了,你就再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鬱卉迎說行。
紅藥水終於乾了。
司嘉放下褲腿,但起身時因為長久的血液不流通而晃了下,被旁邊的陳遲頌眼疾手快扶住,他在她耳邊說了句小心,司嘉看他,他卻被校醫招呼過去,耳提麵命地聽注意事項,直到她跟著鬱卉迎離開,陳遲頌才朝窗外她的背影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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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請假單出學校是三點一刻。
路邊綠化帶徐徐倒退,虛化成影,司嘉靠坐在副駕駛,歪著腦袋看車窗外,膝蓋破皮的灼燒感被車內噝噝冷氣吹著,有紓解,但心口被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燥鬱堵著。
鬱卉迎握著方向盤,從後視鏡裡看一眼路況,又看一眼她,說:“累的話就先睡會兒,到醫院還要二十分鐘。”
司嘉沒說話,隻輕輕地嗯一聲。
原以為這樣的沉默會心照不宣地持續下去,但五分鐘後,又一個十字路口,鬱卉迎的聲音和“嘀嗒嘀嗒”的轉向燈一起傳來:“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確實不知道你是
承鄴的女兒。”
車子拐入一條新修的路,八車道,視野也隨之變得寬敞。
“還有,”鬱卉迎仍目視著前方,車速不減,“之前有句話忘了和你說……”
“合作愉快。”
四個字,清晰入耳。
司嘉的視線從窗外移回,再轉頭看向鬱卉迎。
遲來的這一句合作愉快,像是寒暄,更像是攤牌。半年前鬱卉迎時任Elegance的編輯總監,選用她一個新人拍攝的事還曆曆在目,那是鬱卉迎打入歐美圈的第一槍,是成還是敗,無人知曉。好在最後反響熱烈,亞洲審美和歐洲審美通過那期雜誌封麵碰撞得徹底,不被看好的她們以一種黑馬的姿態,聯手殺進了被老牌時尚集團盤亙已久的海外市場,共創了雙贏局麵。
但司嘉對此也隻是寵辱不驚地笑一笑,說:“鬱阿姨,你應該還有印象,簽合同之前我問過你投放市場具體有哪些。”
“嗯,記得。”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初為什麼會無條件答應你?”
“你說你缺錢。”
“你信嗎?”
“那時候信,現在不信了。”
似乎前麵所有的鋪墊都是為了這一句話,司嘉點點頭,又淡淡地笑,然後撂話:“因為我媽媽就在芝加哥,我想她能看到。”
恰逢一個紅燈,刹車踩到底,鬱卉迎偏頭,看著司嘉又一次瞥向窗外的側臉,心口輕微起伏,有種強烈的意識,好像這才是她和眼前這個女孩,拋開利益糾纏,最直麵的交鋒。她似乎隻是在表達一個女兒對媽媽的思念,卻又字字敲打著她的神經。
而那位大洋彼岸的舊人,鬱卉迎也有所耳聞。
多麼雷厲風行的一個人,曾在國內AA級證券公司身居高位,用自己的資源和人脈幫助司承鄴公司成功上市,經曆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卻毫發無傷,遠走美國,現任一家知名風險投資集團MD。
她辦公室桌上的一本金融雜誌裡就有她。
如此想著,連信號燈變顏色都沒注意,直到旁邊司嘉雲淡風輕地提醒一句“鬱阿姨,綠燈了”,思緒才一斂,鬆油門上路。
連著兩天進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在呼吸間充縈,司嘉整個人顯得有點懨,拍完片子醫生說是輕微軟組織損傷,給她重新上了點藥。而後鬱卉迎去排隊繳費,她就坐在候診大廳的等候椅上,屈著腿,額頭抵著膝。
昏昏欲睡之際,聽見頭頂一道試探的聲音:“……司嘉?”
司嘉聞聲仰頭,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男生,大高個兒,戴著副半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也穿著一件校服,隻不過胸口是聯高的字樣。
那男生在接觸到她疑惑的視線後笑了笑說:“你不認識我了?祁顥宇,初中在你隔壁班。”
名字一出,又是兩秒的辨認和思忖,司嘉才在記憶深處搜刮出這號人物。
是他啊。
初中時她們那屆化學挺天才的一個男生。
而她,好
像就侯氏製堿法中碳酸氫鈉為什麼是沉澱和他爭論過一節課。畢竟那時候的她,是作為年級裡優等生培養的。
一些久遠的泛黃記憶就這樣劈頭蓋臉地砸向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細微地動了一下,換來祁顥宇關懷地問:“你的膝蓋受傷了?”
思緒被拉回,司嘉以一種不然我來醫院乾什麼的眼神看著他,語氣還是淡,不以為意地答:“哦,摔了一跤。”
然後意識到話題既然到了這,她基於禮貌地回問了一句你哪裡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