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光線明亮,偌大的一張圓桌旁已經圍坐了兩家人,拖家帶口的,六個人,也是到這時,司嘉終於看到了在陳遲頌朋友圈合照裡出現過幾次的人。
比起照片,直麵陳父時,才真正體會到不怒自威這四個字怎麼寫,明明臉上掛著笑,可就是有種久居高位的氣場壓著,讓人生畏讓人怵,而陳母一襲高定旗袍,風韻猶存,起身迎客時抬手緩緩捋起耳側的發絲,和田玉鐲垂掛到手腕,所有的鋒芒就都隱在了那份不動聲色的柔裡。
陳父的視線同樣不著痕跡地往她身上落,很淡的一眼,卻沒有初次見麵的生疏。
兩秒後,司嘉被孟懷菁領著和他們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孟懷菁對這種社交場顯得遊刃有餘,手提包滑到肘邊,她乾脆挽著,寒暄信手拈來,一圈招呼打完,她才注意到安靜站在人群後麵的陳遲頌。
眼裡的驚訝一閃而過,陳母問她怎麼了。
孟懷菁的嘴張了張,似乎在想該怎麼消化這突如其來的一層熟人局,而那檔口,陳遲頌先笑了笑:“孟阿姨好。”
陳軼平聽出他語氣裡的熟稔,收視線,瞥一眼他,問:“認識?”
他說是,孟懷菁反應過來接著說:“真沒想到遲頌是陳總的兒子,他和我們家嘉嘉是同學。”
話撂到這份上,司嘉配合地點頭。
而在場另一位人物,氣場沒陳父那麼強烈,是那種做生意的精,他聽著這一來一回的“認親”,情勢搞明白了,順水推舟的話很快遞過來:“緣分這東西是挺巧的,既然這樣,那就讓倆孩子坐一塊兒吧,孟總你也彆站著了,快坐吧。”
陳遲頌聞言看她,仍懶懶地笑著,在這裡偶遇她的那股勁兒過去了,整個人的興致也起來了,站在桌邊,左手邊的位子確實空著,眼神明晃晃地透出“這頓飯有意思了”。
孟懷菁順勢應下,落座前不忘和司嘉介紹:“這個是建生藥業的李叔叔,黎阿姨,還有……”
說著她指了指包廂裡另外一個男生,同樣是高中生的年紀,和陳遲頌如出一轍的公子哥作態,靠潮牌穿搭堆出來的小帥,但又給人太過輕浮的感覺。
那道從進門就被司嘉忽視的目光終於在此刻一覽無餘,他噙著笑看著她。
他也很上道,在孟懷菁準備介紹他的同時還會搶答,手是朝司嘉伸的:“你好,我叫李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個今朝。”
司嘉看他,陳遲頌看她,長輩在看他們,包廂裡安靜了兩秒,司嘉把左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掌心和他的輕碰了下,“你好,我是司嘉。”
然後人情世故到這會兒就差不多了,孟懷菁坐在李堯右邊,司嘉在陳遲頌旁邊坐下,兩人的膝蓋一觸即離,他勾唇角,即使長輩都在場,他身上仍有種氣定神閒的鬆弛感,手仍搭在她的椅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碰著她落在肩後的發絲。
司嘉沒忍住偏頭睨他一眼,他不以為意地挑眉。
陳軼平和李堯在之前已經點過一
輪菜了,菜單轉交到孟懷菁手上,她翻著,加了兩道熱菜,就這間隙,也沒讓氣氛冷下來,今天這場飯局是她組的,一頭是她回國負責的這個醫療器械項目生產商,另一頭是藥監局的門路,兩根繩她都得抓緊。
而一個話題過去,目光掃到甜品頁時,她側頭問司嘉的意見:“再來一份芒果西米露,好嗎?”
司嘉那時的注意力還被陳遲頌勾著,沒聽清,剛想反問,就被陳遲頌搶了話茬,他終於舍得收手,眼神裡的痞氣收了下,他替她回:“阿姨,司嘉芒果過敏。”
話落的兩秒,桌上的交談暫時停了,包廂裡倏地一靜,陳軼平看過來,李堯抬眼,李今朝撐著下巴,一臉興味。
孟懷菁更是愣住,捏著菜單的手指一鬆,那頁紙輕飄飄地掉,眉心微皺,無聲地看著司嘉,明顯是在向她尋求確認。
司嘉在一屋子的注視下點了點頭,“去年有一次過敏了,後來就沒吃過。”
過敏這事可大可小,孟懷菁也沒心思去想自己到底錯過了多少,她隻問:“那去醫院了嗎?”
“去了,沒大礙。”
然後孟懷菁才鬆口氣,她說那就好,芒果西米露自然沒點成,她要了一紮生榨玉米汁,招手叫服務員起菜。
香格山莊以徽菜享譽,口味偏鹹鮮,微辣,司嘉不太習慣,加上早飯又吃得晚,所以一頓飯她加起來動了不到十筷,陳遲頌吃得也不多,他多的時候是幫他媽夾菜,還幫司嘉倒水,有時長輩的話茬遞到他麵前,他也不怯,能準確分辨話裡頭的具體意思,挑大人想聽的說,滴水不漏,把人哄得很開心。
這是他的本事,司嘉一直知道。
飯局過半的時候李今朝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次,美其名曰想和她交個朋友。
司嘉都懂,她沒拒絕,杯口相碰發出清脆的玻璃聲響,飯桌上觥籌交錯,那時話題剛好聊到他們三個小輩,陳軼平掃一眼旁邊低著頭的陳遲頌,問他吃飯的時候看什麼手機。
司嘉放杯,扭頭。
他聞言也跟著放手機,沒再玩,懶洋洋地靠回椅背,“哦,有道題沒想明白。”
就這一句,沒有絲毫賣弄的意味,一副真的對那道題求知若渴的樣子,孟懷菁誇他真好學,李堯恨鐵不成鋼地把矛頭轉向自己兒子,讓他學學,也不至於就考這麼點分,李今朝聳肩攤手,說自己就不是塊學習的料。
司嘉聽著,但沒想到下一秒她的手機開始無聲震動,發出一陣細微的動靜,她連忙拿起,震得心口都麻,她似有所感地看了眼陳遲頌。
視線對上的那一瞬司嘉就明白了。
她把手機從桌上拿到腿上,掩人耳目地點開,果然是他發來的:【這家的抹茶鬆餅很有名,要不要吃?】
李堯就孩子成績和孟懷菁聊開了,但也沒有聊太久,似乎是不想在這種場合細聊,而那半分鐘剛好夠司嘉回消息,在孟懷菁的視線往她這兒回撇之前,她收手機。
與此同時聽見陳軼平在包廂突如其來的那陣安靜裡又問
陳遲頌:“那現在想明白了嗎?”
陳遲頌擱在手邊的手機隨著這句話微弱地亮了下,他不動聲色地瞥一眼,而後笑:“嗯,想明白了。”
說完,他借口去洗手間起身,順手拿起桌邊的手機,從司嘉身邊繞過,包廂門開了下,裡外兩束光交彙,大堂的喧鬨漏了點進來,卻又在門關後恢複如初。
走廊暖氣不及包廂,偶爾還有一陣從後廚透出的穿堂風,陳遲頌不緊不慢地走過,在經過洗手間的時候腳步壓根沒停,仍舊往前,直到身影融入大堂的煙火氣。巡店的經理看見他,有些驚訝,剛想朝他身後打量,被陳遲頌止住,“劉叔,麻煩你幫我打包一份抹茶鬆餅。”
經理聽見這話更怔,遲疑地問:“……打包?”
他是知道今天他們一家在這兒吃飯的,但想不明白為什麼不趁熱堂食,而是要打包。
“嗯,”說著,陳遲頌低頭解鎖手機,指尖劃拉兩下,停在一個聊天界麵上,“然後兩點左右外送到這個地址可以嗎?”
經理看了眼,說可以,又問:“那要記包廂的賬上嗎?”
“不用,我直接付。”
經理就懂了,旁的沒有多說,就讓他放心,送到的時候一定還是熱乎的,陳遲頌點頭,“多謝劉叔。”
付完錢他就功成身退,但沒急著回包廂,拐進洗手間,打開盥洗台的水龍頭,水聲涓細,沒能蓋住身後緊接著響起的開門聲。
陳遲頌抬頭,從鏡子裡和推門進來的李今朝對上眼,隻兩秒,他重新低下頭,繼續洗手,沒有情緒波動。
李今朝也沒半分意外,他走到陳遲頌的右手邊,卻沒開水龍頭,而是半靠在牆上,從褲兜裡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嚓一記打火點燃,然後抬手示意陳遲頌,“來一根?”
煙霧很快四散在逼仄的洗手間裡,陳遲頌慢悠悠地洗完,抽紙擦手,搖了搖頭,“我不抽煙,謝謝。”
李今朝聽見這話反倒一愣,像得了多大的趣,“不是哥們,你真好學生啊?”
陳遲頌睨他:“不然呢?”
然後算著出來的時間差不多了,陳遲頌把紙團扔進垃圾桶,轉身往外走,在手搭上門把的時候被李今朝叫住:“唉哥們,司嘉是你同學沒錯吧?”
腳步因為司嘉的名字而被拖住,陳遲頌回頭,不置可否地打量了李今朝兩眼,“有事?”
李今朝對他的冷淡不以為意,“那你應該有她微信哦?”
這話的意思就已經昭然若揭了,陳遲頌的手徹底一鬆,他回身,比李今朝高了半個頭,垂眼看著他,“關你什麼事。”
“你推給我唄。”
“想追她?”
李今朝笑嘻嘻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