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逢最後和許之窈葬在了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
那天積雪消融,萬物向陽,連風都不再凜冽,溫和地吹過遍地野草,拂過墓前兩人的照片。
許之窈笑靨如花,蔣逢意氣風發。
他們永遠不會老去,也永遠不會再分離。
……
這一年臨近冬至,恒和集團重新步入正軌,司嘉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眼前銀裝素裹的城市,所有的晦暗、陰霾都仿佛隨著一場接著一場的大雪,被衝刷、被抹去。
手機上是陳遲頌發來的消息,問她幾點回家。
寥寥四個字,莫名讓她眼眶發酸。
他們都曾無家可歸,像兩座孤島,搖搖欲墜,卻又在茫茫人海裡相遇,碰撞,糾纏。
幾秒的怔愣後,她低頭打字:【馬上回來。】
然後沒再多留,和助理交代幾句,就拿起椅背的外套,下樓,那輛布加迪停在車位裡,不算低調,按遙控後車門“哢嚓”一聲解鎖,手剛搭上門把,身後有人叫她。
司嘉回頭,入目的是一張不算陌生的臉,單眼皮,大波浪,眉骨上新打了眉釘,依然那麼酷,短裙長靴,在寒冬裡也不知冷似的。
是黎嫣。
說起來兩人的交集,還挺奇妙的,初見是那年跨年夜在BRUISE,她對她抱有很大的敵意,但沒想到後來兩人居然在溫哥華成了校友。
司嘉至今還記得當時黎嫣主動和她打招呼,說的第二句話是:“司嘉,我心服口服。”
服什麼,無需多言。
黎嫣從小到大是泡在男生的愛慕裡長大的,向來隻有彆人迷戀她的份兒,卻偏偏栽在了陳遲頌身上。她不惜放低身段去追,可他始終無動於衷,冷眼看著太多和她一樣的女孩飛蛾撲火。
她以為陳遲頌這個人是沒有心的,可跨年那晚,她又分明在人聲鼎沸裡看見了他情動的樣子,那麼陌生,那麼令人心悸。
昏暗的卡座角落裡,司嘉大概是有點醉了,整個人很軟,腰被陳遲頌摟著,索吻的人也是他,而司嘉稍有回應,他就親得更深也更凶,再到後來她的手臂被他握著,圈住自己脖頸,兩人貼得更近,輾轉著熱吻。
原來他從來不是死板的山,隻是不為她嘩然而已。
司嘉挑眉看她,“怎麼回來了?不是說這輩子都不要再回這個傷心地嗎?”
黎嫣朝司嘉身側的布加迪一抬下巴,“就許你有愛情,我不能有?”
司嘉聞言就懂了,聳肩笑了笑,“不容易啊,鐵樹開花了?”
黎嫣嘁她一聲,不過看樣子比她還忙,撂下一句有空約,就匆匆走了。
司嘉目送她離開後徑自上了車,發動,窗外是漫天大雪,適逢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她抬頭就能看到不遠處的萬家燈火,正出著神,手機亮了下,是陳遲頌讓她帶個打火機回來。
她沒有多問,隻說好。
在小區外的便利店
買完,上樓進門,踢了高跟鞋,就看到不遠處廚房裡那道高大的身影,黑色襯衫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勁實的小臂,紋身昭然,狂野和禁欲交織,還沾著點點水漬,看著特彆撩。
司嘉沒忍住朝他吹了個口哨,陳遲頌聽見動靜,回頭看她一眼,然後皺了皺眉,放下手裡的東西朝她走過來。
下一秒司嘉始料未及地被他打橫抱起,騰空的失重感嚇得她連忙攬住他的脖子,“……你乾嘛?”
陳遲頌低頭,視線從她的臉,流連到她塗著紅色甲油的腳上,白得晃眼,“跟你說了多少遍地上涼。”
被他的目光這樣直白地盯著,瑩潤的腳趾沒忍住蜷起,司嘉自知理虧地哦了一聲,然後被他按進餐桌前的椅子裡。
陳遲頌轉身去玄關處拿了雙拖鞋過來,幫她穿上,“洗手吃飯吧。”
與此同時司嘉注意到桌上的菜,五菜一湯,還都是她愛吃的,心裡感動,嘴上卻問道:“今天做這麼多?你乾壞事了?”
網上都說男人犯錯後會有彌補心理。
陳遲頌就抬眼看著她,一副“除了你我還能招惹誰”的樣子。
司嘉也來了勁,跟故意找茬似的環起手臂睨他,“那誰知道你,出趟差有多少張房卡遞過來你比我清楚,還有你最近手上那項目老總,女的,三十多歲,看你眼睛都是直的……”
但沒說完,剩下的話就儘數被陳遲頌吞沒,他站起身,兩人的視線高度瞬間錯落,他俯身覆上她的唇,堵住,輕輕磨著,而後額頭相抵,低笑了聲,溫熱的呼吸全灑她臉上,“知道的還挺多?”
司嘉哼一聲,彆過臉,不置可否。
“吃醋了?”
司嘉想也沒想地否認。
然後下巴又被男人轉回來,四目相對,他笑意不減,低聲說:“生日快樂,司嘉。”
……
原來買打火機是為了點蠟燭的。
六寸的蛋糕,裱花做得很精致,上麵還畫著一個卡通人物,就跟哄小孩兒似的。
微弱的燭光搖曳著,陳遲頌讓她閉眼許願,她沒動,而是目光濃烈地看向他,說:“陳遲頌,我就一個願望。”
“你說。”
“我要你死在我後麵。”她的聲音很輕,卻堅決。
她從前始終覺得誰沒了誰不能好好過,聚散有時,緣分比紙還薄,無需強求,但是現在,她不能接受這個她不愛的世界裡沒有陳遲頌。
他傷痕累累,卻又有比誰都堅定的靈魂,義無反顧地愛了她這麼多年,她不敢想,一旦失去他,她要怎麼一個人苟活。
陳遲頌聞言有幾秒的沉默,然後淡淡地笑出來:“我陪你長命百歲。”
……
切完蛋糕,陳遲頌又帶她停在書房前。司嘉不明所以地看他,他隻笑了下,“打開看看。”
司嘉不是沒進過他這兒的書房,沒什麼特殊的,但當下還是聽話地照做,手壓著門把往下,找到燈的開關按亮,在視線掃過時定住。
那張紅木桌上放著幾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上麵都彆著賀卡,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字跡,落筆鋒利——
生日快樂。
唯一不同的是前綴,從十九歲到二十六歲。
“積了七年的灰,現在終於能物歸原主。”
陳遲頌淡笑著說完,司嘉意識到這些都是什麼。
是在那段互不相見的歲月裡,是在連她自己都忘記生日的時候,陳遲頌給她準備的禮物,一年不落。
他用這種方式紀念。
情緒來得洶湧,在胸腔裡橫衝直撞,司嘉深吸一口氣,沒讓眼眶的酸脹流下淚,她偏頭看他,笑中帶哽地問:“那今年的禮物呢?”
這裡麵沒有二十七歲的。
陳遲頌像是早有準備地笑了笑,沒說話,司嘉看著他,指間的冰涼觸感幾乎是在一瞬間傳來,她愣住,然後眼更紅,緩緩低頭。
這回是實打實的鑽戒,在一片明亮裡泛著璀璨的光,被緊緊地套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像是最聖潔的桎梏。
“我,你要不要?”
他臉上掛著散漫而張揚的笑意,擲地有聲的五個字,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往司嘉心口砸。
眼淚終於沒忍住掉下來,轉瞬被陳遲頌吻去,“哭什麼?”
司嘉也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反駁說我沒哭,緊接著又嗔他:“哪有人送這種禮物的?”
陳遲頌挑眉,“你不喜歡?”
司嘉搖頭,轉而笑出來,“我愛你。”
就像他不需要問她那句願不願意嫁給我一樣,身份、儀式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了,他們在十八歲的冬季相愛,又在夏季走散,但兜兜轉轉,終於在二十七歲的凜冬,得以圓滿。
經年的羈絆已經將他們深深捆住,在這個人潮擁擠,泛濫成災的俗世麵前,白首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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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的改建項目在來年初夏的時候全麵竣工,恰逢百年校慶之際,陳遲頌被受邀前去。
那天司嘉正好休息,本來想睡個懶覺,被陳遲頌從床上拉起來,結果就是一路沒給他好臉色,直到車在附中門口停下,她差點沒認出來,困意都被眼前的場景震散一點。
大門重新刷過漆,氣派得不行,紅色橫幅拉得誇張,隨風飄揚,校名換成金色鑲邊浮雕,看起來格外有排麵。
陳遲頌攬著她的腰笑道:“你老公牛不牛逼?”
司嘉看他一眼,懶得搭理。
人對新鮮事物都是有好奇的,更何況這裡承載著她的青春,她的學生時代。
司嘉四處打量著往裡走,穿過連廊,終於看到熟悉的教學樓,曾經斑駁得快要脫離的牆皮被粉刷過,她抬手指了下,笑著問陳遲頌:“還記得那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