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誰(1)(1 / 2)

爐鼎的自我修養 十鎏 4695 字 1個月前

《爐鼎的自我修養》全本免費閱讀

不渡域方圓百裡,有一條不成文的忌諱:

天黑不出門,窗前不明燭。

這忌諱聽著真是夠莫名其妙,張口就來,跟嚇唬小孩夜哭有狼來抓一樣。

有人就要問了——

“會發生什麼?”

問話人坐在一張搖椅裡。一襲黑袍曳地,袖口探出的幾根指尖蒼白纖長,撫在搖椅扶手上。

搖椅藤編格絡處處發白起皮,搖起來吱嘎吱嘎地響,像啞聲的烏鴉叫,隨時要散架了似的。要不是突然來了客人,沒地方招待,這把搖椅還要放在角落吃灰長歲數,拿來劈成柴燒也有可能。

可是,竟然來了客人。

正逢群峰山巔吞下小半日頭,遍目荒漠戈壁昏茫茫,零星屋舍匍匐在山脊陰影下掙紮苟活。

其中一處院落,籬笆圈住幾丈黃土地,黃土夯的牆壁,黃土壘的屋頂。屋頂上一根黃煙囪升起白炊煙,嫋嫋彙去雲端。婦人把著碾滾子脫麥殼,碾下一堆黃皮碎屑,隨著風起風落,揚塵遮目。

這裡一切都在追著碾滾子推動石盤的軌跡打轉,經年不變庸碌尋常。直到這一天,客人遠道而來,敲響了籬笆門邊吊起的木片。

與這裡一切都極其格格不入的客人坐在老舊搖椅裡,在吱嘎吱嘎的搖動聲中,問推碾滾子的婦人:“會發生什麼?”

婦人年歲不過三四十,風沙熬壞臉皮劃出條條溝壑堆上額頭眼角,顯得過分蒼老。她粗糙皸裂的手把緊石盤,低聳著脖子極快地看了客人一眼,說:“誰知道哩,沒有人回來講,也沒有錢點蠟燭。”

這一眼飽含她莫大的勇氣,浮皮潦草掃過,瞧都不敢瞧個清楚真切。

婦人又慌又怕。

從聽見木片響出來開門的那一刻開始,隨著客人進門、坐下、開口,心頭驟竄進隻吃肉老鼠,逮著細嫩一口一口撕咬。

慌,是客人身上太乾淨了。連在餘光裡隨風晃不停的那一點黑衣角,都乾淨得不像話。明明就是跟破布抹汙垢抹灶灰一樣的黑色,長拖到地,那麼遠的風裡沙裡走過來,不僅沒沾上一點沙土,還在太陽底下泛著光。

怕,倒不是客人長得多嚇人。恰恰相反,就算婦人這輩子沒走出過這片戈壁灘沒見過幾個人,她也敢拍胸口打包票,這世上定然沒有比她家這位客人更好看的人……

是人嗎?還是——

這就是婦人稍微一細想就渾身爬上雞皮疙瘩的原因。

戈壁灘地處險隘又有舊曆,村莊裡或多或少發生過見到過,從來沒聽說過是在光天化日裡出現的。日頭還擱天上明晃晃掛著呢,膽子也忒大了,怎麼就叫她碰上,得是多凶多惡的才會……

像是看穿婦人心思,搖椅裡那位往地上一指,說:“不用緊張,我有影子。”

婦人跟著往地上一看,吊去半空的心仍然晃悠悠沒個著落:“有影子的除了人,還有……”

客人說話帶了點笑:“剛看你磨麥子還以為你不怕。”

這點笑稍稍綁住猖狂吃肉的老鼠。

婦人歇口氣,汗水滑下斑白潦草的鬢角,顧不上擦,被山脊碾滾子壓彎的背直了直,仍然佝僂著。她說:“不是不怕。太陽要下山了,麥子總要搞好,明天還有其它活計等著。”

“可你還是開門了。”

“真要進來,門攔不住你,修門白瞎工夫。”

幾句話說下來,婦人心頭莫名鬆快許多,眼睛不知不覺跟著往上抬。從亮得像油罐裡浸泡好幾年才拎起來的黑袍子,一直往上看到客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