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詭宅(5)(1 / 2)

爐鼎的自我修養 十鎏 4745 字 1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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臟水上立起道影子。

算不算是人兩說,起碼比方才的鬼影順眼。輪廓虛淺,瞧不清模樣歲數,隱約是個著布衣荊釵的女子。

一層白霧做的藩籬,將她與塵世隔開。

她開口,聲音褪去鬼氣,清亮不少:“我記得我在山上挖草藥,那段懸崖好陡好陡,土壤鬆得紮不緊草根,一直往下滾石子。我一個沒抓穩,就——”

雲歇搖頭:“那段懸崖不高,底下有水潭接你,你當時隻是摔斷了一條腿而已。”

遊蓮輕聲:“隻是,而已。”

雲歇瞥了這多嘴的一眼。遊蓮回以微笑。

鬼魂脫離肉身後塵緣儘斷,所有求不得放不下,甘與不甘,皆止於最後一口氣散。有些執念深,有些執念淺,也有些要回頭望一望,抽絲剝繭地一點點去想。

滯留陽間越久,執念成因越是淡忘,反而是執念鑄就的枷鎖,越是沉重。解開的時候,格外慢。

“沒摔死啊,可真是運氣好。”記憶回籠,女子左肩微微一垮,左腳跟著彎曲,站姿不一樣了,她想起,“難道是我給將軍包紮傷口的時候,遇到刺客,刀朝我腦袋劈下來……怎麼是這種死法啊,一定痛死了。”她心有戚戚焉,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雲歇仍是搖頭:“刀被你的將軍攔住了,沒有砍到你。”

“也不是?我有這麼洪福齊天嗎?”女子生前該是個頂頂活潑的性子,聲調高來高去,自己一個人也能自問自答,“好像也對。當時,將軍的傷口還裂開來著,費了我不少傷藥才勉強止住血。鳥不拉屎的地,傷藥可難找。”

過往雲煙揪出來一團接著一團,女子想起一段說一段,接也接不上。細聽,她咬字奇異,與現在人說話有些許不同,仿佛隔著幾個衰亡的國號。

雲歇沉默聽著,遊蓮跟著她聽。

地上少年趴耳不敢動彈。

大抵,人總對自己的來處與歸屬耿耿於懷,女子更是執著於此。苦思半晌自己到底怎麼死的,想到什麼,拊掌一拍:“我知道了。”

“一定是因為城門破了,敵人殺進來,到處都是火,將軍護著我們……”說到這裡,她身軀劇烈震顫一下,忽然囁喏不能言。好一會兒,聲若蚊蠅,她怕極了接下來的話,卻不得不說,“將軍死了。”

她在前麵的回憶敘述裡,尚且帶著旁觀者看故事的冷靜逗趣,直到這一句。

這一句悲戚之重,重得她腰脊陡然垮塌下去,整個人瞬間矮了數寸,風霜編纏上滿頭青絲。

許久許久,久到雲歇都以為霧裡人不再說話,又聽見她輕輕歎一聲:“將軍死了。”

這一聲出來,聲音已然與先前的清亮大相徑庭,暮氣沉沉,風霜也磨鈍了她的口舌喉腔。

女子一下跨過好長一條時間河,從青春正好的韶華走到暮年,變得垂垂老矣。

臨終遺言般絮絮叨叨:“好多人都死了,城裡也燒光了,我們逃到東邊。腳下的土地幾年姓殷,幾年又姓李,亂糟糟,糟透了。打仗多,死人也多,晚上睡覺他們睡地下,我就睡地上。我還是埋頭挖我的草藥,能救一個是一個,但我不想再從什麼軍,何必呢……就是、就是,幾十年過去,我變得這樣老,下去陰曹地府,將軍還能認得我嗎?”

“不是幾十年。”雲歇回答她的物是人非喋喋不休,“三百多年,你死了三百多年。至於你的那位將軍,死得更久,想來也投了好幾回胎,孟婆湯喝過好幾碗,不會記得你,更不會覺得你老。你不用擔心。”

雲歇說完話,好一會兒,巷裡隻有風刮過瓦簷的輕響。而那頭巨狼,雲歇覺得它礙地方,已經收回去了。

寂靜中,有人憋了又憋,還是忍不住笑了一聲。

雲歇轉頭看人。

遊蓮拿扇麵抵唇,眼眸輕彎:“當家的,你是在安慰人嗎?實在有些……咳,彆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