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賈瑚!賈瑚!賈瑚!”
賈赦呼喊著長子的名字,直挺挺地坐起身來。
守夜的丫鬟嚇了一大跳,雙腳自動往後退了三大步,才敢偏著頭看向賈赦。
隻見他雙手死死抓住錦被,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仿佛就要刺破皮膚爆出來。伴著“咯吱咯吱”的咬牙聲,他的臉色漲得通紅,眉毛倒豎,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燃著烈焰要燒毀眼前的一切。
丫鬟趕緊挪開視線,心口又是一陣撲通撲通狂跳,大爺平日性子好,不想生怒之時竟這般嚇人。還好他們院子的規矩好,也沒得哪個胡作非為招惹他的。嗯,日後定要把小丫鬟們管得更嚴實些。
靜默了一會兒,見賈赦隻是靜靜坐著並無其他動作,丫鬟微微定神,小步上前,試探道,“大爺是想要尋瑚哥兒?那奴婢現在派人告知大奶奶?”
聽到說話聲,賈赦回過神來,直勾勾地看向四周,這是一個熟悉中帶點陌生的房間,不是榮禧堂,不是荷花池,不是他的東院,也不是那個古怪的光圈。
深深地喘了幾口氣,賈赦強行把翻湧的情緒壓到心底,看向床邊的丫鬟。賈赦認出來,這是他祖母身邊的大丫鬟青陽。
“青陽,你怎麼會在這裡?”賈赦十歲起就不愛讓人守夜,這一個怪夢醒來看見一個丫鬟,倒真是有幾分不習慣。
“大爺昨日在正院暈倒了,太夫人擔心太太同時照料您和國公爺忙不過來,便將您帶了回來。而大奶奶懷像不太好,大夫說受不得累也受不得驚嚇,便也沒向那邊遞消息。”青陽當然知道賈赦的習慣,趕緊解釋道,“太夫人請了太醫為您看診,太醫說您是趕路太急累得睡著了,太夫人原是想親自等著您醒來,到了子時您還未醒才被徐嬤嬤請去休息。太夫人又怕您突然醒來有所不便,便命奴婢在此聽候吩咐。”
“我知道了。”賈赦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果然阿奶是最疼我的!徐嬤嬤也好,以主子身體為重,還能勸動阿奶,不錯不錯。
感受到賈赦的情緒穩定下來,青陽上前兩步,試探地問道,“那可要奴婢現在派人去請瑚哥兒?”
“不用了,”賈赦搖搖頭,既然東院沒得到他回來的消息,便也不必現在驚擾他們,一個孕婦一個孩子,多加休養為好。
想到這,賈赦起身下床,吩咐道,“你去給阿奶身邊的人報個平安,正院也遞個消息,說我已醒來身體無礙,切切小心不要擾到阿奶休息。再讓人趕緊備水,我要立刻沐浴。”
“是,奴婢這就去。”青陽得了吩咐,利落地轉身走了。
青陽走後,賈赦仔細打量這間屋子,房間裡一水兒的紫檀家具,樣式雕花都不算時興,不過看得出被養護得很好,而帳幔枕被用的都是最應時應季的布料繡樣,各色用具擺件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擺放。
略一回想,賈赦便認出來,這些家具全都是他幼時用過的。據說是在他出生之前,他阿爺親自向皇上討的賞。從他出生用到他有自己的院子,記得當時是留在正院東廂房的。看來是祖母搬離正院的時候,將它們也帶了過來。
順手拿起枕邊的折扇,賈赦邊走邊看。這是他當年得了第一件武器興衝衝刻下的痕跡,這是他發脾氣踹凳子所留的劃痕,還有這個,是他幼時和小夥伴比身高輸了,為了督促自己長高做的記號。
在屋子裡走了一圈,也回想了一遍幼時的記憶,賈赦來到羅漢榻,無比自然地靠坐上去。伸直手臂拿起炕桌上的茶壺,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收回手來輕輕一嗅,果然是他去年才喜歡上的雀舌。
茶已經冷了,賈赦不想喝,指尖捏著杯子輕晃,確認夢中激烈的情緒已被收拾好,才開始細細思量昨夜的夢境。
夢的開頭與他的經曆吻合,從京城外急趕回府。與夢中不同的是,他剛看見榮禧堂的牌匾,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而夢中的他,卻進了榮禧堂正房,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若他真如夢中一般被重傷,阿奶身子骨本就病弱,又被連番刺激,夢中情形確有可能發生。之後沒了阿奶護著,他既有重傷又被厭棄,有心算無心之下,一個幼子一個孕婦又哪有活路。如此一來,那書中所寫,他的長子名璉也算是有跡可循。
或許這是阿爺給他的警兆?畢竟這榮禧堂原本可是他阿爺的。
可若說是警兆,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因何緣由被重傷。
說什麼他貪圖享樂、不思上陣殺敵,他從七歲起便開始鬨著不想上學,每次都隻是罵些什麼“逆子”“孽畜”,一不曾動過板子,二不曾命人管束督促,三不曾敲打過他身邊之人,這像是要讓他上進的樣子?前二十年不管不顧,二十年後突然看不慣?!
賈赦冷笑,隻覺心間一股火氣直冒,抬手便將杯中茶水喝了個乾淨。正要重重地放下杯子,卻被隔夜的冷茶刺得他渾身一激靈,整個連思緒都僵硬住了。
看著手中那汝窯荷花茶盞,要不就把茶水吐回去?猶豫再三,賈赦終是扔了杯子,反手抓過屋中的那盆萬年青,將一口冷茶全吐了進去。
“呸呸呸!”吐完茶水,賈赦緩過勁兒來,坐回榻上,拿著扇子狠狠給自己扇了幾下。
昨夜不過做了一個夢,被重傷的是夢中的他,真實的他還沒進榮禧堂呢便就暈倒了,他又何必為未發生的事情憤怒糾結?還把自己搞得難受一遭,何苦來哉!便是父親,算了,他叫不出父親了。便是老爺真如夢中一般恨他欲死,隻要他不像夢中一般全無防備,又能奈他何?!畢竟,他可從來不是老爺眼中一無是處的紈絝!
將折扇往掌心一拍,賈赦計議完畢,邁步往淨室走去。趕路那麼久,他都快餿了。兩個指尖捏著衣衫拎了拎,不等放到鼻尖聞嗅便忙不迭地鬆開了手,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
這身衣服是不能再要了!還有他昨晚居然沒洗漱便睡了,咦,一定要讓人把被褥全都好好清洗晾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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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賈赦走出淨室,來到鏡子前站定。鏡中之人身穿青色外袍,頭戴玉冠,腰懸翠竹紋荷包,手中一柄烏木折扇。嗯,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阿奶的眼光就是不錯,配上他俊朗的臉真是相得益彰!賈赦滿意地點點頭,扇子一轉插入腰間,悠悠然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