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來時,他就大概看過環境,哪裡人多,哪裡人少,哪裡有樹可以踩踏借力,遇到意外勉強還能爬個牆……
他深呼吸一口,拿了枚石子打到遠處,調開最前方兩個守衛,悄悄溜進了院子。
關好門,四外安靜,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門閂,沒有外力破壞,沒有突兀的磨損痕跡,門閂尾部掛著一個略圓的小銅鈴,現卡在凹陷處,並未使用,一旦有落閂動作,它就會被牽帶出來,懸於門板之上,凡有異動,必生響動。
朝慕雲認真看了一下,這個小銅鈴製作工藝特殊,有種樸拙鈍感,若動作很輕,或有輕風來,它大約不會發出聲音,或聲音略小……
是死者自己開門,讓凶手進來的?
接下來,是院子裡的痕跡。
雨是從後半夜開始下的,初時略大,之後如煙如霧,招提寺修的講究,主要路徑及院子都鋪了青石,挖了排水溝,不至於有太多積水,但青石和青石之間,是有縫隙的,春日綠草蓬發,遇雨泥土濕潤,但凡有人走過,必有痕跡,大理寺皂吏辦差很有經驗,並沒有破壞或增加痕跡……
按理說,這種環境極易留下腳印,可現場並沒有,唯一一片不屬於死者,被圈起來的略大腳印,也是在進大門沒多遠,靠院子中間的位置,朝慕雲根本不做他想,太明顯,這就是他那嫡兄留下來的。
而在這些腳印前麵,就是畫出來的線影,死者冷春嬌的屍體所在位置。
女客院子與彆外不同,這裡不僅僅是西麵最高,最偏的院子,本身建造麵積也很大,有個小天井,還有抄手遊廊,廂房數量不算少,眼下一西北一東南,兩個房間開著門,想也知道,該是死者母女住處。
朝慕雲拎起袍角,小心選擇路徑,去了距離最近的,西北角房間。
隻一眼,他就有了推測,這應該是母親,黃氏的房間。
房間是寺廟用來招待香客的,平日裡打掃乾淨,除了桌椅圓櫃,無過多擺設,但客人進來,就會帶來自己的個性習慣,比如用來墊桌的布色,茶具的造型釉色,鏡台邊的首飾款式,以至床榻被子的顏色,都是不怎麼鮮亮,略顯沉穩的顏色,都能讓人感覺出來,這是一個略有年紀,成□□人才會選用的東西,看放置排列的順序,這個婦人可能還很講規矩。
朝慕雲打開衣櫃,更加確定了這個方向,這一定是死者黃氏的房間,身高偏矮,體型偏胖。
所有衣服排列整齊,哪怕是同樣的青色,也由深到淺排好,衝外的角度,衣角的折痕都一樣,黃氏大概有一些強迫症?
再看房間其它位置,三足小幾上有個精致小巧的香爐,裡麵的香隻燃了一半。
桌上茶水顏色淺淡,像是泡了很多遍,她應該很喜歡這茶?桌上有兩盤點心,一盤隻剩淺黃色的渣,不知是什麼,另一盤則是滿滿的六個,圓圓胖胖糯米團子一樣的小點心,散發著清甜味道,哪怕不嘗也能知道,一定又軟又甜,黃氏不喜甜?
鏡台上隻放著一枚長簪,其它首飾都收在妝匣,朝慕雲墊著素帕打開妝匣,東西並不多,大約本人沒打算到寺廟太久,輕裝簡行,可儘管隻這些,墊襯絲綢就褶皺多多,有刮擦抽絲,明顯被拿出檢查或擦拭多次,黃氏的強迫症可見一斑。
突然,朝慕雲頓住,他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小物件,與妝匣內飾物風格不同。
是一枚玉扣,青玉潤澤,素雅端方,雕紋難掩朝氣活潑,懸在女子腰間怎麼都顯大,該是男子適用之物,觀其顏色質地,年紀大的人不合適,少年人,十三四歲會更適配。
對比死者年紀……黃氏有個兒子?
玉扣嶄新,連掛著的紅繩都是新編好的,顏色鮮亮,未有半點磨損。隻打算出行一兩天,就順便給兒子買了東西,且放在自己的隨身物品中,妥善保管,時時拿出來觀看,想著兒子看到有多高興……若是如此,她對這個兒子應該非常疼愛。
妝匣一側,夾有幾張銀票,數量不多,大小額都有。
觀死者衣服首飾,絕對不窮,但也不是個大手大腳花錢的人,就算給兒子帶了東西,錢也足夠,為什麼要額外帶金子?若隨身攜帶,她會放在哪裡呢?
“你可真大膽。”
身後突然出現聲音,朝慕雲並不驚訝,淡淡轉頭:“你來了。”
厚九泓應付完薛談等人,發現病秧子不見,心道不好,悄悄溜過來,果然這病秧子膽子夠大:“你竟然敢往這裡——”
朝慕雲:“嗯,出去就靠你了。”
厚九泓:……
一如既往碰瓷!病秧子的套路,他早該知道的!他就不該來!
但是案發現場……他的確有點好奇,病秧子能看出什麼一二三來。
“你在找什麼?”
“金子,”朝慕雲凝眉,“本案中,死者來時攜帶有金,數量好似不小,她會放在哪裡呢?”
厚九泓看了眼房間,指著左邊床角處的櫃子:“如果是我,我會選這裡。”
朝慕雲卻搖了頭:“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厚九泓覺得自己想的很對,“整個房間就這裡還算不起眼,還方便拿!”
朝慕雲視線環視房間:“茶水在右手方位,用完的點心碟在右手側,被子疊好靠右,枕頭也方便右手方便拿的位置——死者慣用右手。”
厚九泓:“慣用哪隻手,也不妨礙藏東西啊,用時再拿就是了。”
朝慕雲:“就是‘用時再拿’四個字,對死者來說,不太方便。”
死者有輕微強迫症,衣櫃裡的衣服,妝匣裡的飾物,不管穿不穿用不用,一天都要拿出整理多次,何況金子這麼重要的東西?
她一定控製不住時時檢查,反複確認金子是否安全,放在厚九泓說的位置,有點太麻煩,不符合她的選擇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