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直挑眉:“你們不是偷看了屍檢格目?還來問本官?”
朝慕雲:“這個時間,薛談和樊正達可以互相驗證,薛談起夜,踢到了恭桶,樊正達被吵醒,還聽到了滴漏聲響,確定時間正是寅時,但他們的院子似乎離死者院子很遠;奇永年言自己夜醒,聽到了奇怪的風聲,可他的院子朝向剛好背風,是西麵客院最安靜的;武僧嘉善,言夜間巡邏一切正常,換班值守也未曾發現異樣?”
鞏直看著他,淡笑不語。
朝慕雲:“命案發生,各處都需偵查整理,相關人口供不可能一次性問完,昨夜大人雖服藥沉睡,睡前應該也交代了問話任務?這些細節,應該也了解的不少了?”
“你倒是會算計本官。”
“大人不說也沒關係。”
“不說,你也會知道?”
“大人英睿。”
“告訴你也無妨,”鞏直似乎被‘算計’到了,“嘉善有不在場證明,寅時正,他換崗夜巡,正逢值夜班的小沙彌拉肚子,略耽誤了一刻,這個時間有第三人為證,不可能出現串供撒謊行為。反倒是拾芽芽,對寺裡情況熟悉,暫住香客不知如何避開守衛,她卻心中明透,她言在自己房間睡了一夜,但無人證,難以確定。”
朝慕雲斂眉。
這裡有個問題,朝浩廣是什麼時候上的山,從哪條路來的,為什麼這麼多守衛愣是沒發現,當時沒有任何異樣,在事後,卻有人指正朝家公子來過?就薛談提供的信息,大概是有人看到了朝浩廣人影,記住了衣服特點,卻並沒有看清楚臉,遂他來頂鍋,薛談才隻是愣了一下,沒有不接受。
“……有人說了謊,甚至在當晚鋪了路,有人在故意混淆視聽,不想惹麻煩,找出這個時間點的漏洞,結合動機,破案便不難。”
桌上新茶熱氣氤氳,模糊了人的視線,他墨黑眸底顯的有些朦朧,不甚清晰的眉梢眼角映著淺淡唇色,有種難以言說的破碎感,連修長手指都顯得過分細弱,經不起人一握。
他很不舒服。
可即便病體難撐,他坐姿仍然端正,脊正腰直,目潤神清,未有半點狼狽之相,如雨中翠竹,縱使疾風驟雨,也絕不彎折。
鞏直停頓片刻,拿起桌邊卷宗翻看:“黃氏自小掐尖要強,脾性不佳,閨閣中與手帕交多有齟齬,如今各自成家生子,小宴遇到也常有口角;待下人更多的是以威壓,而非體恤,家中下人多有怨言;與丈夫關係並不親密,需要與後宅侍妾勾心鬥角;她年紀見長,顏色漸失,為奪夫君寵愛或尊重,需得做很多事,襄助丈夫,保護自身地位,才能為親子拚殺出一條路……她身邊環境看似普通,實則殺機不算少,為何她死在這裡,而非彆處?什麼人會那麼迫切,想馬上殺死她?”
話音落處,窗外有清亮脆響,好似風拂屋簷,吵醒了銅鈴。
朝慕雲拉回思緒:“凡有凶案,偵查方向太多,不知如何取舍時,可觀目的。凶手的殺人動作裡,藏著目的,而目的裡,藏著動機,黃氏母女招提寺一行,必然觸發了凶手不希望發生的事,這件事,是什麼?王氏母女為何觸發了這件事?她們此來,最大的煩惱和最想做成的事,是什麼?”
鞏直微眯眼,修長指尖落在卷宗上的兩個字:“相看。”
他若有所思:“黃氏著急促成這件事,因名聲對她及兒子已經很不利,不能再拖下去,冷春嬌不願意,沒看上樊正達,母女二人本就有矛盾爭吵,冷春嬌逼急了,對母親會不會有殺機?”
朝慕雲卻搖了搖頭:“不像。母女吵架,黃氏多有責罵時,冷春嬌並未回嘴,她還把屋裡的糯甜點心全部送給黃氏吃——明明她才是喜食甜的那個。”
冷春嬌是有孝心的,雖與母親有矛盾,待家人的心意卻是誠懇的,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給母親,是期待對方嘗一口,有一句肯定的話,繼而也肯定她,若是有殺機要下毒,為什麼要送自己喜歡的東西,送母親喜好的口味不是更好?
“可悲。”
鞏直唇角弧度略略勾出諷意:“家人把她當成工具,就差論斤兩賣了,她還如此,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朝慕雲垂眸:“人之情感,本就複雜,難以理清。”
鞏直抬眉:“你理解她?”
“談不上,”朝慕雲為搖頭,“未有同樣經曆,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想,她對家人有恨,也有難以割舍的愛吧。”
鞏直嗤笑一聲:“嗬,愛。”
朝慕雲抬眉,看向鞏直的眼睛,這雙眼睛沉邃如星海,仿佛藏著千山萬水,不欲與外人道,眼皮紋路繃得很緊,緊的都有些僵硬,想把整個人埋了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啟稟大人,有新案件卷宗到!”
門口有皂吏拿來一疊宣紙,鞏直接過,迅速翻看,下令:“擴大現場勘察範圍,除院子外,山側也要看,排查更為細致人物關係,本官要知道他們在寺廟外的來往,各路口安排人守著,禁止無關人員通行,不可走漏消息,引東麵香客恐慌!”
有條不紊,不怒而威,是普通人身上很難有的震懾之感,這便是官威。
迅速處理完,鞏直看朝慕雲:“巧舌如簧,聰慧有佳,朝三公子,你最好真的與本案無關,否則大理寺牢房等著你,你跑不了。”
朝慕雲疏淡拱手:“大人說的是。”
鞏直:“說了這麼久,這也分析那也分析,看起來極有道理,接下來的確切方向呢?你可有?”
“金子。”
朝慕雲相當乾脆,眸底墨色鋪開:“案發突然,大理寺反應迅速,每個嫌疑人路線皆可查,凶手拿了金子,能藏匿的地方有限,大人可加大力度排查,這筆錢在誰那裡,誰必然脫不開乾係。”
……
朝慕雲走後,大殿安靜無聲,玉骨扇玲瓏風雅,迅速掀下大理寺少卿麵上覆巾——
“可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