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遮星月,春雷乍響,浩瀚蒼穹被撕開一道裂縫,白熾光芒凜臨大地,照耀著屋前駐立人的臉。
一荏弱唇淡,如翠穀修竹,一肅正威嚴,似山嶽巍峨。
可再仔細一看,修竹並非那般荏弱,眸底墨色氤氳,似藏了千山萬水,不知算計了誰;山嶽也並不那麼巍峨,唇似微勾,眸似含情,為大理寺官員添了一抹接地氣的人味,隻不過這個人味並不是什麼敦厚溫潤的靜好,而是拽誰入紅塵的看客。
厚九泓對此魔幻的一刻表示震驚。
病秧子果然非同凡響,誆的人大理寺為他開口子,讓他問供破案了!原來世間皆凡人,都同他一樣……不是他不努力,是這位主太強大!
“咳,那你們忙,我先——”
他腳底抹油要溜,被夜無垢三個字留住。
“一起去。”
厚九泓吞了口口水,不敢違逆上官,又不想和上官同處一室,便拿眼角餘光暗示朝慕雲——
你們鬥法彆拉上我,我可是無辜平民!
朝慕雲:“今夜又發命案,嫌疑人就在我等之中,聽候大理寺安排,接受皂吏監督,若不是凶手,很快能解除嫌疑,你不去,是想告訴彆人,你有‘未儘之事’需要處理?”
厚九泓:……
你們聰明人都是這麼默契的麼!這大理寺的隻說了三個字,你就都懂了?還來點撥我?
厚九泓隱隱掙紮:“那我可以在房間裡接受監督……”
不一定非得和當官的共處一室麼。
“大人——”
恰在此時,有皂吏過來稟事。
夜無垢虛抬手免了對方行禮:“如何?”
“稟大人,人都退了。”
“對方人數幾何,可有抓到活口,身上有何特征?”
“入寺擾亂者十數,外圍協逃者十數,襲擊未中,退的也乾淨,武功路數輕詭迅速,屬下等未曾抓到活口,隻有兩具屍體,身上無過多特征,相貌不起眼,舊傷很多,穿著衣物一致,看起來像訓練有素死士……死者身上著實搜不出東西,隻拿到了這個,請大人過目。”
是一枚匕首,長不足一尺,寬不過一寸,刀身鋒利,刃尖微斜。
春雷低鳴,隱有閃電,朝慕雲看到了匕首刀鞘上,似雕有花卉,五瓣,蕊長,花形微拱妖嬈……是朱槿?
夜無垢修長指尖滑過那朵花,眸底暗了半分:“盤子不大,路數不少。”
朝慕雲垂眸,他認得此物?
厚九泓沒懂,什麼叫盤子不大,路數不少?這玩意兒不是成正向的麼,盤子大了路數才多,盤子小了,哪來那麼多花裡胡哨的路數?誰理你?
揮手叫皂吏下去,對上朝慕雲坦坦蕩蕩,提醒合作,要求解答的眼神,夜無垢心內嘖了一聲:“江湖上有個暗單組織,名朱槿,於穩秘流動堂口接單——暗殺一道,最為擅長。”
朝慕雲微斂目,這個解答,含義很豐富。
其一,朱槿來路成迷,行蹤神秘,連接單堂口都不固定,隻做暗殺生意,今夜行動,必是接了委派,一擊不中便退,許是人行事有自己風格,許是雇主要求……今夜暗殺與招提寺命案是兩回事,切不可慌亂中混淆。
其二,這個假扮鞏直的男人似乎很有來曆,江湖上的事很懂。
其三,他們現在要找的作案人,主營保媒拉纖,先後殺黃氏和奇永年的團夥,不缺錢,缺人。缺人,自己團夥內部搞不定這麼多擦屁股的事,才要請外援,不差錢,連隱秘殺手組織的款都付的起,且團夥領導信息靈通,知道在哪裡找殺手,方便快捷。
最後麼……
“不管哪來的殺手,能撤退的這麼快,這麼穩,招提寺裡,必有人通風報信。”
可彆忘了,凶手可在這裡呢。
厚九泓後背一凜。
朝慕雲淡淡看過去:“你還要堅持在外麵?”
厚九泓懂了,瘋狂搖頭:“我都聽官府安排!”
有人命案子就已經了不得了,結果還牽扯到暗殺組織,有人通風報信,他這身份可敏感,再添點疑點,還能囫圇出去麼!
春雷陣陣,風助雲勢,雨很快下了下來,大理寺皂吏事也辦的很快,迅速找到一處大殿,以中廳為圓心,環繞著辟出幾個房間,將與案嫌疑人都請了進去。
布置還很巧妙,房間門關上後,嫌疑人看不到外麵的一切,側窗卻有隔檔,拉下來,可供外麵的人觀察房間裡的一切。
殿內中廳放了張長長的案幾,上麵羅列有大理寺卷宗,本案至此的大部分資料,還專門隔出一小截空間,放了熱茶點心,椅子上有毛茸茸的軟墊。
給誰準備的,不言而喻。
厚九泓隨夜無垢和朝慕雲走進來,就愣住了,病秧子……好大的能耐啊!
見他不動,夜無垢指了個方向:“你的房間。”
厚九泓其實有些話很想說,憑什麼都是嫌疑人,待遇不同,憑什麼認定病秧子不是凶手,他就有重大嫌疑,萬一人就是病秧子殺的呢?
但顯然這話……他不敢說,慫嗒嗒應著夜無垢指的方向,進了房間,關門。
夜無垢看著朝慕雲:“從誰開始?”
“不急。”朝慕雲走到桌邊,坐下,雙手捧起熱茶,淺啜一口,“有關奇永年之死,大人剛才已問過嫌疑人口供,可有所得?”
奇永年死後,朱槿刺客來之前,時間可是有不少的。
夜無垢眼梢微挑:“又來占本官便宜?”
朝慕雲視線掃過一邊堆著的卷宗文書:“大人令人擺在這裡,難道不是想給我看?”
大殿關門時,夜無垢已揮退皂吏,放他們去外麵乾活,現在殿中隻有一人在遠側侍立,就是沐十,他行動完全可以自如,掀袍落座,隨手將進出卷宗推到朝慕雲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