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家養蠱,兒子多少不重要,誰有本事殺出來,誰就是將來的繼承人;女人也不重要,隻要基本條件過關,比如容貌過的去,識眼色懂收斂,憑自己本事爬位置,憑自己本事守位置,一切全不乾涉。
那對下人,身邊所有得用的人,甚至官署裡的屬下或同僚,是否也都是同樣的套路?
朝慕雲看的出來,汾安侯對此並未覺得不妥,甚至非常得意,推崇這套所謂的‘無為而治’。
但這些事做出來並不容易,家裡也就算了,他有爵位,是家主,有絕對的壓製權,往外走就不一定了,如果不是沒有真本事,官場上未必吃‘侯爺’這一套。
汾安侯能穩定發展這麼多年,未有遇到特彆大,解決不了的難題,也是有本事在的。
朝慕雲不動聲色:“侯爺忙碌,本官不欲耽誤太久,想問下侯爺昨日行程,以及十六年前,兩位嫡子夭折事件的經過,破案所需,有打擾之處,還請侯爺見諒。”
汾安侯見對麵大理寺官員雖年輕麵嫩,卻未有太多銳氣鋒利,對他語重心長的指點沒有肯定或否定,似隱有思考,必須聊案件,不過是因職務所需……
是個不錯的官場後生。
他便也不再太隨意,沉吟片刻,道:“當年之事,過去太久,好多已記不大清楚,那日前夜我好像同誰喝了大酒,宿醉未醒,即便管家來喚我,說夫人要生產了,兩位小少爺出意外沒了,我都隻是腦子裡聽見了,卻沒有辦法回應,直到夜間徹底清醒,才開始問查……我並不覺得我問查到的東西就是真相,家裡這幾個女人都有什麼本事,我心裡清楚的很,兩個嫡子同一天夭折,我相當憤怒,既然呈現的結果是大湯氏謀嗣,那她就得死。”
“至於昨晚——”汾安侯飲了口茶,姿態極為隨意,“下人的事,我沒必要關心,我作夜在外應酬,醉的有些厲害,被送回家時已是亥時。”
朝慕雲話音微慢:“侯爺醉了?”
汾安侯笑了:“我知你會覺得有些微妙,兩次重要的時間點,我都飲醉了,但此事確係巧合,我若真想殺人,父殺子,主殺仆,難道還需要迂回掩蓋?”
朝慕雲:“侯爺昨晚在哪裡歇的?”
汾安侯:“小湯氏屋裡。”
“是她居處離的近,還是照顧的好?”
“也是離得近,也是她擅照顧人,”汾安侯微微闔眸,“一個小門小戶的女人,沒點殷勤小意的本事,怎麼入我的眼?”
朝慕雲:“侯爺飲的那麼醉,侯夫人可有擔心?”
汾安侯略點頭:“她自是要關心我的,去了一趟,見小湯氏伺候的好,留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朝慕雲心道,恐怕不是留了幾句話這麼簡單,這對妻妾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期間暗語爭鋒,必不會少。
“侯爺對冷念文之死,可有什麼想法?”
“冷念文,誰?那日園子裡死的少年人?”汾安侯淡笑,“本侯此前不是說過了,一個不相關的外人而已,本侯每日事情繁多,未走到我麵前的人,根本不會有印象,若不是他在本侯的小宴上死了,本侯都不會記得他的名字。”
朝慕雲:“他身上有一塊白虎雙環玉佩,貴府表小姐章初晴身上,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侯爺可知曉?”
“誰?章初晴,姓章……哦,我有個庶妹嫁了姓章的,不過這小姑娘不是走丟了?當爹的腦子也不清醒,好好一個家,硬生生給散了,”汾安侯一臉不讚同,指尖點著桌麵,“白虎雙環玉佩……”
朝慕雲:“說是當年老夫人賞的。”
“哦,那應該是做給我兩個嫡子的,這兩個孩子沒福氣,雙雙夭折,便宜了外人。”
汾安侯端茶,視線時不時落在窗外:“……小朝大人年少有為,破案之事想必難不倒你,本侯尚有俗務處理,隻怕不能招待太久,若有疑問,隨時可以過府相詢。本侯所到之處,都有下人跟隨,所有行程,你皆可問他們比對,本侯記得都不一定有他們清楚,你放心,本侯已吩咐下去,所有人等務必竭儘全力輔助大理寺破案,不得敷衍編謊,但有違背,即刻罰賣出府。”
朝慕雲便起身:“如此,多謝侯爺。”
雙方告辭出來,走過長長廡廊時,朝慕雲看到遠處徐徐走來的小吳氏和小湯氏,俱都是衝著汾安侯方向,隔著老遠,兩個人已經開始調整表情,或深情或癡怨的看過去,眼波流轉,我見由憐。
也是奇了,這一妻一妾明明是競爭,甚至不死不休的關係,卻每每一同出現,好像生怕落後半步,大好機會就被彆人搶到了似的,非常默契。
這汾安侯府……真是有意思。
汾安侯要問口供,小吳氏和小湯氏自也不能漏過,先前勘查現場時,就有皂吏同時行動,核對她們的時間線,細節補充,朝慕雲倒不必刻意多此一舉。
照這兩個女人的心眼,微表情的豐富和謊言程度,甄彆起來極費力氣,不若案件了解更多時再下手。
再次盯過死者現場偵查,隨皂吏了解更多環境分布,時間線細節,過了午,朝慕雲才離開汾安侯府。
一出來,就接到了小乞丐撞上來,送上的兩封信。
一封是厚九泓的,說這兩日追賊,事情有些麻煩,大概不會回來,叫他彆擔心,案子的事他也會做,他一個人不夠,還有小弟們呢,所有事都能完成的,保準順順當當……
一封是夜無垢送來的,大約是消息靈通,獲知到了汾安侯府柴方死亡的消息,給他送了新線索。不要覺得章夏清看起來腦子不好使,有點魔怔了,就覺得他是個廢物,有人證明,他最近兩個月行為有些不對勁,冷念文死前,似乎和他見過麵,還有昨夜,他並不在章初晴身邊,天快亮了才回來。
這就有些意思了,若說沒尋到女兒之前,章夏清可能什麼辦法都要想,都要試,可女兒已經尋到了,對他那麼重要,他的珍視和後怕,甚至形成一種執念,他會有點不敢離開女兒半步,生怕因為這一點時間,女兒會再次遭遇不幸,被人擄走……
這樣的人,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離開女兒身邊,出去一趟?
將信紙收好,再次放開腦洞雜念,走向大理寺。
路上人來人往,在嘈雜的叫賣聲,各種百姓的煙火氣中,京城繁華可見一斑,可在這些繁華背後,又藏著什麼呢?
路過某間店鋪門口,裡頭的老板娘正在數落侄子,罵的那叫一個難聽,什麼廢物沒用怎麼不去死等等,在這市井街道裡,像不和諧的音符。
“你家的事……”
華開濟一直跟在朝慕雲身邊,這些天也了解到不少朝慕雲的事,打幾架的情分讓他覺得彼此早已是不一般的朋友,想到了就說:“就你那個嫡母,她那般對你,你為什麼不追究?”
做個官而已,要這麼善良麼?該算的賬總是要算啊!
朝慕雲神情淺淡,聲音也慢條斯理:“你如何以為,我沒有追究?”
“可是你什麼都沒做,厚九泓說你都快修成無欲無求,以德報怨的神仙了……”
“那你以為,她那麼大膽放肆的事都做了,為何一直不斬草除根,也一直未有到我麵前,包括她兒子?”
“這不是沒時間……”
華開濟拍了下自己腦門,怎會沒時間,哪裡沒時間,隻要想乾事,什麼時間都能擠出來,那個高氏是見朝慕雲混的風生水起,平步青雲,不敢過來惹了。
不但自己不敢惹,還壓著兒子不準亂動,朝慕雲這邊過得越好,路走的越順,她就會越害怕,這賬早晚都是要算的,介時她的處境……
朝慕雲:“我父親一個月前,已經在外地公差後歸來。”
華開濟:“但你好像也沒見?”
朝慕雲:“以後也不會見。”
拜高氏所賜,他失去了健康,但本來這條命也是多來的,他又有自身堅持,不會做那些謀人性命的臟事,所有算賬回擊,左不過是想讓她過得不太好,痛苦驚懼。
那裡對他而言根本不是家,父親也不是父親,但父親的權威被挑戰,一定要有個發泄口,這個口子在哪裡呢?隨時在恐懼擔心中度過,日子又怎會順心舒適?
他完全不擔心這對夫妻關係,是必然會消磨折磨的,如果瞧著不夠了,心情不好時,他隨時可以想辦法去添把火,但親自去料理折磨人……
給他們臉呢。
大理寺上下這麼多案子,他哪裡有空?
朝慕雲沒叫馬車,一路上走回大理寺,也是想趁機捋一捋腦中思路,不想路還未行至一半,就被一輛馬車攔住了。
馬車很熟悉。
在大理寺任職這麼久,頂頭上司雖然不常出現,但馬車還是認得的,朝慕雲避至路邊,在馬車車簾在內掀開時,拱手行禮:“聞大人。”
車簾掀開,現出一個臉,年過花甲,滿頭白發,精神矍鑠,雙目如鷹,正是大理寺卿,聞人長。
聞人長抬手讓他免禮,微笑姿態親和:“在查案?”
朝慕雲頜首:“是。”
聞人長:“案子有些難辦?”
“都會克服。”朝慕雲抬眸,“本案必破。”
聞人長臉上笑意更深:“年輕人有衝勁,非常好,大允未來全要靠你們啊。”
朝慕雲微頜首。
“你這孩子……”聞人長聲音微緩,“這次的案子,稍微有些複雜,我能提點你的不多,隻是辦案往前衝的時候,需得注意背後安全,也要角度方法,有些東西要用心看,腳下的路才能走的更順。”
朝慕雲知道,這是大人在提點他。
聞人長點到為止,似乎身體有些不好,咳嗽兩聲,就放下了車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人的棋局決勝……未必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