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垢就不動了:“那你陪我睡一會兒。”
朝慕雲沒說話。
夜無垢擁緊了人:“放心,我讓人盯著呢,現在是整個京城最平靜的時候,給足康嶽時間準備,我們才能一網打儘。”
朝慕雲知道,因為所有計劃,本就是他們一起做出來的,所有一切,都會在今日解決——
今晚,大抵是個不眠夜。
蟬鳴聲聲,午後靜謐,難得舒緩安寧的午後,連夢境都為善解人意,搭建的溫柔又美好。
朝慕雲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夢到隆冬時節踏雪尋梅,彼時天地素白,風寒江麵,唯有一點紅梅點綴枝椏,灼燃了整個冬色,夜無垢就站在梅枝之下,衝他伸出了手。
天那麼冷,雪那麼大,夜無垢將身上厚厚披風給了他,執意不打傘,就這麼拉著他的手,在雪中漫步。
他說,歲月悠長,今番淺嘗共雪,也算白了頭。
朝慕雲知道夜無垢有時有點粘人,不過他很喜歡,每每這種時刻,都讓他覺得自己於對方來說很重要,但夢裡的夜無垢卻似乎有什麼急事,腳步匆匆,說了幾句好聽的話,抱了抱他,就衝他擺擺手,告了彆……
夢中場景不斷變換,朝慕雲眉頭越蹙越深,猛然驚醒時,視野一片黑暗,窗外火光大綻。
暗色是室內,火光在遠處天邊,朝慕雲怔了一瞬,很快意識到,他這一覺睡了很久,現在早已不是下午,而是夜間!
針對典王的計劃環環相扣,所有一切都很順利,今夜正是收網的時候,最需要他表現的部分,大理寺公堂審案部分已經順利結束,接下來更多的是其它部分外麵配合……所以夜無垢看他太累,乾脆讓他直接睡過去不用管?
可他要醒著,知悉全部,才能在一旦意外發生時,迅速響應!
閉了閉眼,朝慕雲迅速起床,走到廊外,腳步猛然頓住。
這個火光的方向不對勁——
夜無垢不能出事!
也許是剛剛醒來,意識仍未歸攏,也許是關心則亂,他沒有注意到牆邊的影子,走到轉角時,被短劍抵住了脖子。
“彆動。”來人聲音低沉,充滿危險。
朝慕雲閉了閉眼睛,淺淺一歎。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小朝大人陷於情愛,都變蠢了……”來人似十分滿意現下境況,音調嘲諷,“小朝大人,和我走一趟?”
默了片刻,朝慕雲唇角一展,是個不怎麼帶感情的笑意:“好啊。”
黑衣人歎了一聲:“小朝大人,莫要讓在下為難啊。”
朝慕雲似是沒懂:“嗯?”
“小朝大人的本事,我們早就領教過,查的清清楚楚,”黑衣人笑聲中帶著得意,“抱歉,你掌心那枚銅錢,可不是一般的東西,不能叫你帶在身上。”
“哦,”朝慕雲顏色非常平靜的,將銅錢遞給他,“那給你。”
到這裡的第一天,就麵臨著緊急風險自救,當時馬車內那枚銅板,是他唯一能用的東西,不管應對危機還是自保,他都必須日夜拿著那枚銅板,直到案子破獲。後來有了錢,有了自由,這枚銅板已經不再需要,卻因為當時習慣,手邊總會下意識放一枚,但……
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腦子裡的知識和本事。像這樣隨手取用的道具,他若想用,簡直遍地都是,根本不需要特彆尋找,對方非要神話這個道具……那就承載這個舉動的後果吧。
朝慕雲笑的意味深長:“這枚銅板很重要,還請閣下小心替我保管。”
黑衣人如臨大敵。
明明一切都很順利,為什麼感覺如芒在背,額角都要滲出汗了?朝慕雲為什麼會笑,剛剛他的表現,有什麼好笑的地方麼?還有這個笑……是不是有點像客幫那個幫主?
此刻擁有相似笑容的人,鴟尾幫幫主夜無垢,正站在漕船之上,和主幫念京幫漕船對創。
護城河上,燈火通明,一條條漕船聚集,黑壓壓一片,雙方對峙,將水道占了個滿滿,糧運漕船一般內裡倉大,方便多運糧,此刻船上卻沒有糧,一個一個,出來的全是人……
主幫人不少,客幫遠道而來,竟也不遜色太多,隨著夜無垢一聲令下,嗷嗷叫著往前衝,漢子們俱都虎背熊腰,腰韌腿壯,船上打架沒問題,下水更是如鯨入海,遊刃有餘,不就是乾架,鴟尾幫這麼多年家業,不都是打架搶來的!
幫眾們太了解自家幫主的本事,陸地上乾架都沒吃過虧,何況水裡?他們原就一邊佩服一邊納悶,不知道自家幫主哪學來的本事,又是戰陣又是謀局,乾起架來心黑手狠,反正自己不用瞎琢磨,跟著指哪兒打哪兒就行,一定能贏,現在算是反應過來了,哪用得著學,人是皇子,本就家學淵源,有些東西自帶骨血裡就會!
這次夜無垢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站在最前麵,不退不避,偶爾還挑釁調戲一下對方,讓對方氣的跳腳,但這次也不一樣,他沒穿那身騷氣的紫紗衣服,沒戴那個頭角崢嶸,看起來就讓人害怕的麵具,他穿著明黃盤龍,隻有皇子才能穿的蟒袍,臉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戴,但隻站在那裡,就威風八麵,威嚴赫赫!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衝啊兄弟們!”
“為了幫主!”
“為了河道!”
“為了太子!”
“為了天下!”
客幫狼性本就所向披靡,從無敗績,這次更是士氣大震,乖乖啊,自家幫主竟然是皇子,不,是太子,將來要做皇帝的!長得遠的且不說,他們這腦子也想不到,關鍵是現在,不能叫幫主丟臉!幫主要是丟臉,丟的可是他們的臉,偌大鴟尾幫,連自家老大都護不住,以後兄弟們怎麼出去見人!
他丫的康嶽不是,老子們拚了!
漢子先往前衝殺乾架,一邊看著站在船頭的幫主,一邊腦子裡控製不住的回想幫主乾過的騷操作,比如鴟尾幫當時隻有幾十號人,好不容易打下個小水渠時,幫主指著說,這是我們打下的江山,現在小,將來就大了;比如魄力十足,一口氣華光家業,買下六十條大船,說什麼將來要做聘禮;還在岸上搞鏢局開暗道,戴著麵具嘴一張就敢自封暗夜帝王,說什麼這個盤子晚上的事他說了算……
以前隻覺得幫主夠狂,就得這麼野,江北的場子才能遍地開花,節節升高,還有那一嘴口花花,那一身風流浪子的氣派,彆人做出來就貽笑大方,他做出來就姿態十足,尊貴無雙,就是幫裡人難免感覺底氣不足,當時有些挑場子罵街的,說就你這樣的也敢稱暗夜帝王,他們都是得一哄而上,衝上去乾架壯威的,沒想到……幫主不僅僅是暗夜帝王,人白天也會是!
鴟尾幫眾做夢都不敢做這麼大的!
“娘喂這姓康的還敢扛呢,兄弟們乾死他!”
“毛二狗你好樣的!這刀紮的不錯,你要發達了!”
“嘿嘿一起發!打死這想篡位的宵小之徒,咱們都連升三級,獨立帶船!”
“瞧你這出息,還帶船,去求個正經兵當不是更好!”
鴟尾幫眾越戰越勇,以人數略少的架式,硬是將康嶽的船創了個亂七八糟,外圍船毀的壞的,人死的傷的,不計其數。
這一場架,說是對創,實則是碾壓性的暴揍。
康嶽眼底第一次出現明顯的慌亂:“到底怎麼回事!不是之前查過了麼,鴟尾大部分都在江北,根本沒來這麼多人,也不知道我們會如何行動,怎麼會卡的這麼死,殺的這麼凶!援軍呢,不是已經發出信號了麼,為什麼還沒到!”
然而作為統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彆人又怎麼知道?下麵訥訥無聲,沒一個答話的。
夜無垢站在漕船上,那叫一個泰然自若,一邊乾架殺人,還一邊有空做好心人,回答對方的困惑:“康幫主——如何,還不認輸麼?你的榴娘娘,蛛娘娘,散在四外小地方的隱匿勢力,都被我找到了喲,可真是抱歉,你今天等不到援軍呢。”
康嶽:……
算你狠!
但沒關係,我還有——
“還不舉旗啊,讓我猜猜,你想做什麼——”
夜無垢裝模作樣的停頓片刻,又道:“你是不是在想,你花了那麼多金子,買到了那麼多人,總會來是不是?嘖嘖,真是可憐,你就沒抽空檢查檢查你的金子麼?它們真的乖乖的在原來的地方,任你花用?你花錢請來的人,真的是你的人麼?”
不用康嶽想,下麵人就已經有人過來報信了——
“不好了幫主,咱們的金子被人偷偷換過了!咱們花出去雇人的根本不是赤金,而是抹了金砂的石頭,現在那些人說被我們騙了,不但不幫忙,還要找我們算賬!”
康嶽咬牙:“夜、無、垢!”
“誒在呢,叫我做什麼?”夜無垢笑的張揚極了,“可是要投降了?你乖一點,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哦。”
鴟尾幫眾:……
久違了,可算又重新見識到幫主的騷了。
鴟尾幫之前隻在江北浪,幫主騷起來一派屬下沒一個能攔住的,到了京城,不是自己的地盤,多少會收斂一些,怕招來太多意外事件,不好處理,之前幫裡大夥還有些心疼,感覺自家幫主憋屈了,好麼,今天一挑開,幫主跟脫了韁的野狗似的撒丫子狂奔,舞的這叫一個炫……
真是白心疼他了!就不該可憐他,他有什麼好憋屈的,憋死他才好,省的像現在一樣辣眼睛!可憐小朝大人,到底是怎麼忍住的!雖說幫主長得不寒磣,但長得好看也不能當飯吃啊!
算了不管了,彆的事有小朝大人愁,他們就隻管乾架,康嶽要是把戰場選在陸地上,他們可能還要謹慎些,但這是在水裡,他們最不怕的就是打水仗!江北小六百條船都在聽候號令,他們怕什麼!搞死康嶽!
“行,你厲害,”康嶽陰著眼,“你夜無垢什麼都不怕是吧,這個你怕不怕!”
夜無垢扇子一合,似乎察覺到什麼,麵色突然沉肅。
康嶽大笑:“哈哈哈——沒想到吧,你的小朝大人,我幫你請到船上了!”
夜無垢雙目幽深:“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來人,給我帶上來!”
康嶽讓人將朝慕雲架到船上,眼神得意極了:“我就算了,一把年紀,不足為道,咱們這位小朝大人可是細皮嫩肉,經不起折騰,船但凡慌的厲害點,刀偏一點,這條命可就……夜無垢,你確定還不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