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夜皎皎(2 / 2)

邱然其人,在為官上成就相當一般,但他在文壇上,一直享有盛譽。

致仕後,他就回了郯洲讀書育人。

他所開的郯洲書院培養了不少才子,但不曾想隻是仗義執言,就惹到了一個權貴之子,沾了一身腥。

他不僅書院開不下去,名譽還被潑了好幾盆臟水,實在是被逼得待不住了。

若不是林生邀王胥同行,背後之人看在王家的麵子上,邱然一家說不定還困在郯洲呢。

邱然來北涼,更多的是為了避禍。

“當真。”林生點點頭。

邱然聞言大為驚喜,連忙敬了林生一杯,握著琉璃酒盞一飲而儘。

還得是北涼啊,小小酒樓的酒盞都是琉璃的,琉璃在郯洲雖有降價,但仍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

而他都不舍得買上一個。

他這文人雅好就沒一個不費錢,沒了書院的進賬,他手頭就緊了許多,若是問林生討要,總歸不自在。

還好在北涼又能開書院,琉璃價值又便宜。

山意秋望著對麵喝得滿麵通紅的邱然,他從麵上看比趙崇還大上好些,一路奔波發間還有些散亂,歲月為他深深淺淺地刻上一圈圈年輪。

自古以來,北涼文風一直不盛,若得邱然,自是好事。

他若在此開設書院,周邊不少學子都會湧來北涼。

而對她而言,這也是件好事,她在處理隱田一事時,就十分想開設個報刊。

養濟院幾十個孩子如今多少都識點字了,在改進了活字印刷後,隔半月印個百來份報紙也不成問題。

人力、物力都夠了,就差個筆杆子。

山意秋想了想,趁邱然倒酒時,還是開口去問邱然:“邱先生,我將開設立心報,每隔半月以今日之形式,廣而告之。而我想請您主筆。”

“事先與您說明,報刊共事之人中,會有女子,您可願意?”

瓏煙更擅民間話本,立心報卻不隻限於此,陽春白雪、時事政治皆須涵蓋。

這就對主事者的文氣和名聲有極高的要求,瓏煙恐難勝任。

被權貴磋磨了一年有餘,邱然的心態已然極其平和,更何況這又不是壞事。

多個活計,他興許還能多買副畫呢!

邱然欣然同意,連著遇見兩件稱心事,他話語間也輕鬆起來:“立心取自為天地立心之意?極好!意秋盛情邀請,我自無不可。至於女子,這有何顧慮的?這些年我也見過不少才女,我雖老,但不是老古板啊。”

說是宴請,其實更像是便飯,除了憤然離席的王胥,一切還算是賓主皆喜。

文人雅士之間,顯然不是一頓飯就能結束的,在他們欲赴山水之樂前,山意秋和宿子年便先行告退了。

正午日頭不錯,紅葉也倦怠起來,在枝乾上昏昏欲睡,夏之綽約因此漸漸隱於幕後。

兩人悠閒逛著,明明許久未見,不說話也不尷尬。

就像是,這分彆的三個月時間隻是倏忽而過,他們一下子就從苦悶夏裡走至澄明秋。

山意秋輕輕拽住了宿子年身後飄忽的發帶,這樣他像紙鳶,被她係住了。

“嗯,你想和我說什麼嗎?”

宿子年在樹蔭下停下,眼前的少女穿著官服,嬰兒肥褪去,明亮的杏眼裡盛滿了他。

此刻他或許本該說句輕鬆的俏皮話,但也隻發出了個短促的音節:“嗯?”

“總覺著你情緒不高,若想說便說,不想說我就陪你待著。”

飯桌上他也沒說幾句,看著還是先前那副模樣,但他垂眸時,總覺得他眼波沉沉。

宿子年抬頭,湛藍的天就這樣從樹隙裡溜進荒蕪的眼底,將那浮雲揉碎。

他好似在看天,又好似沒有。

過了許久,他才輕輕歎了一句:“意秋,我好像,覺著這世道爛透了。”

山意秋隻輕輕“嗯”了一聲。

“你嗯什麼?”

“表示,我在聽。”

忽地,他斂去失意之色,揉了揉她頭頂的官帽,笑著說:“沒良心,也不勸我幾句?”

山意秋一把拍開他作亂的手,緩聲念道:“撰餘轡兮高駝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這是九歌裡祭祀日神的頌歌,蘊藏著極儘的熱忱與燦爛。

日神從夜皎皎行至天既明,操餘弧反淪降,舉長矢射天狼,而後又在冥冥夜色裡奔向新的東方。

他們就在這爛透了的世道活著,總不能指著日子自己好起來。

隻能似日神一般會挽雕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