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子年掰開蛋白,露出中心黃澄澄的蛋黃,它像是被白雲裹住的月亮。
說了今夜的第一句話:“蛋黃給你。”
“嗯?”山意秋微微遲疑,他除了不好甜口,並無其他忌口了。
以前也沒見他不吃蛋黃啊。
倒是很多小孩子都不是很喜歡蛋黃,因為孩子嗓子眼小,容易噎到。
他見山意秋不吃,也不急,反而說起了旁的事。
在這樣破碎的雨夜裡,一回來,房裡有人為他點了一盞燈,有人問他餓不餓,有人為他留了飯。
他難免忍不住為這人間煙火,絮絮叨叨一回。
額角一滴水珠緩緩滑落,懸至睫毛之上,卻被睫毛輕輕托住,他似是泫然欲泣一般。
宿子年輕笑一聲,眼裡是懷念:“原本的炊事師傅雖然已經死了,但孫叔他們還是很執著於讓新的師傅給小孩子吃水煮蛋啊。”
軍營裡,生生死死,說得總是要容易一點。
原先師傅世代軍戶,自己的兒子死在了戰場上,他年紀大了又身體不好,哪怕退了,還是自告奮勇接過了大勺,或許是移情,又或許是彆的,總愛給小孩子一顆水煮蛋。
他兒子很愛吃水煮蛋。
可師傅後來,也死在了天垂一役裡。
孫讓硬是讓一個師傅的個人喜好,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大約也是紀念吧。
“我以前從來吃不上蛋黃,我爹總會從炊事師傅那,劫走了我的蛋黃。”
“你愛吃嗎?”山意秋並不覺宿遊單純隻為這口蛋黃。
宿子年搖搖頭,他更小的時候幾乎一直在京城容家住著,錦衣玉食了兩三年,吃不下蛋黃。
“我一直不喜歡蛋黃,我娘也曉得,可她覺得小孩子挑食不好,什麼都非要讓我用些。”
“來了軍中後,打飯的師傅總愛給我留水煮蛋,這點葷腥不容易,浪費了不好,彆的叔伯也不肯要,第一次我勉強吃完的。”
“等第二次我去的時候,蛋黃就沒了,隻剩下了蛋白了,我爹正洋洋得意地和孫叔炫耀,這一出看著好像隻是他的頑劣之舉。”
“其實,他知道我不愛吃蛋黃,可又覺得雞蛋是為數不多軍中還能吃上的好東西,就背著我娘這般做了。”
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隻是顆水煮蛋而已。
但宿子年隻和宿遊一起待了八年。
隻有八年。
宿遊戰死那日,他沒有哭。
卻在許多年後的一個雨夜裡,為一顆冷透了的水煮蛋而感傷。
在感念那些笨拙又真摯的愛。
“意秋,我爹不會再搶走我的蛋黃了...”
他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一直繞著蛋黃說著,語氣一次比一次輕,散在冬夜裡,愈發寂寥。
直至失聲。
明明是聽著彆人的故事,熱意泛上了眼角,山意秋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輕飄飄的力道順著脊柱而上,和著他不寧的心緒。
她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也不愛吃蛋黃,但是蛋黃碾碎後拌在飯裡就很香,很好吃,你要試試嗎?”
她很清楚,無人能替代宿遊,即使是她。
有些病症就隻有那一種藥能治。
那個蛋黃的重量從生至死,也隻能由宿遊與他一同分擔,無人能插足。
但她的未明之意是,你要試試找到快樂的蛋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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