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他沒從楚佑嘴裡探聽到一二蛛絲馬跡,倒是了解了這個外孫天生怪胎成精,冷冰冰得和塊石頭一樣的事實。

不過——

管他呢。

無論是假裝瘋,還是真不知,蕭家家主都絕不會允許楚佑活在這個世上。

所以楚佑到底知不知道要緊嗎?

蕭家家主眼中精光一閃,經過這半天幾近累贅的鋪墊,終於撒手放了鉤讓魚兒來咬。

當然,他表麵上看上去仍是悲戚的,活脫脫是個將痛失愛女的遺憾要在外孫身上補全的慈愛老人。

“唉,阿姚,阿姚她…”

這才剛起了個頭,蕭家家主便哽咽得言語不能。

任是誰,也無法對著這一把慈父心腸的家主說出哪怕一個字的傷害之語。

蕭家家主自己停頓了很久,才勉力說了下去:“阿姚她走了,我無力回天。但她留下來的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善待,我該怎麼稱呼你?你跟著我走吧,蕭家本來是該留給阿姚的,她既然走了,留下你,自然該順理成章由你接手。”

成了。

甚至不用等楚佑的回答,蕭家家主心中已十分篤定。

有哪個年輕人能抵擋得住功成名就的誘惑?會抗拒成為蕭家家主?

奈何楚佑一次又一次跌破蕭家家主的預料。

他大約是個天生捂不熱的冷性子,諄諄親情捂不熱,營營榮華也捂不熱。

楚佑直接說道:“我想進四方宗。”

這一回,蕭家家主的笑容是徹底維持不住,崩裂在了臉上。

四方宗有什麼好的???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這句話沒聽說過嗎???

再說就算四方宗是鳳凰,他們蕭家有名有姓,也絕不是那隻野雞。萬裡挑一的一個蕭家少主,竟然比不過四方宗外門的普通弟子???

他哪裡知道,比不過的從來不是四方宗與蕭家地位之彆。

是蕭家和葉非折在楚佑心中的重量之差而已。

蕭家家主勉強道:“這…你有這個誌向,我自然是很支持的。隻是我們頭一次見麵,血濃於水,我還有阿姚的許多事情想問你,想把阿姚葬入蕭家祖墳。你先與我回一趟蕭家如何?”

這一次,楚佑出乎意料地沒有和他抬杠,答應下來道:“好。”

換作旁人,可能真信了蕭家家主費儘心力演的一場戲,信他飛身而來的行為是激動過頭,信他關於蕭姚的一番鬼話。

可是楚佑是覺醒了血脈的禍世。

是這世上對殺意、對惡念最敏感之人。

自蕭家家主動手起,他就將蕭家家主的殺意捕捉得一清二楚,胸中那道沸騰的陰神蠢蠢欲動。

若不是有葉非折出刀一攔,蕭家家主能不能好生站在這裡還尚未可知。

那一刻,楚佑就斷定,蕭家家主必然是知曉自己血脈的隱情的。

這對祖孫心裡,想法竟互相不謀而合:

對方,必不能留!

去一趟蕭家也好。

正好把蕭家諸事,料理得乾乾淨淨,不留任何禍世後患,然後再來見葉非折。

他不想葉非折牽扯進這趟不明不白的破事裡。

楚佑想。

葉非折高傲也好,驕橫也罷,那都是他管不著的事。

他管得著的,就是不把禍世那堆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連累到葉非折。

蕭家家主喜笑顏開:“這就好,這就好。”

被這小子嗆了那麼久,終於有個可以反殺回來的機會。

他倒要看看,等到了蕭家的地盤上,楚佑能怎麼和他嘴硬。

該拜師的拜師,該比劍的比劍,該認親的認親,台上弟子放了一顆懸著的心,以為這場一波三折的鬨劇落下帷幕時,忽插進了一道沉靜的聲音。

葉非折說:“我和他一同去。”

蕭家家主累了。

他一看見葉非折,就忍不住想起那句“野蠻”,接著無法自控地陷入自我懷疑中難以自拔。

如果可以,蕭家家主甚至不想和葉非折爭個長短,辯個一二三四。

因此他隻是無力又疲倦地抬了抬眼睛,委婉道:“這…我蕭家家事,葉親傳會不會有點…不太方便?”

“不會。”

葉非折麵不改色:“因為他是我生死之交,命定的對手,彼此之間親如手足兄弟,當然不會。”

蕭家家主:“???”

你剛剛還說他是阿貓阿狗不配和你一戰,現在就變成命定對手,親如兄弟的生死之交?

編謊話能不能也編得靠譜一點???

偏偏那群直腦筋的劍修還真信了葉非折的鬼話,步棲川一邊瞄著宋沉玉,一邊若有深思道:

“我也好想有一個為我擋刀的生死之交生死之交。”

而不是一個推他出去擋刀的陰險損友。

蕭家家主臉色變了又變,根本笑不出來:“這…葉親傳方才不是還說他不配?”

“之前是之前。”

葉非折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自從蕭家家主失態出手後,我與阿佑,就是生死之交的交情。”

蕭家家主:“……”

要鎮定。

他深深呼吸。

要養氣。

不能在四方宗這種地方,對他們的親傳出手。

“不是。”

他聽見楚佑說。

沒等蕭家家主緩過來,他就看見那個好像永遠都不會笑的年輕人地破天荒現出一線笑意,那一瞬間有說不出的風姿卓絕:

“不是命定對手,是生死之交。”

畢竟是能把性命都心甘情願交到葉非折手上的關係。

自然生死之交。

蕭家家主的一口氣頓時卡在喉嚨裡。

要鎮定。

他再一次告誡自己。

不能在這種時候對楚佑出手,前功儘棄,功虧一簣。

然後一直抱劍而立,閒閒看完整場認親大戲的阮秋辭唯恐天下不亂,說話了:“既然非折要去,我自是要跟著一塊去的。”

她眼角餘光斜斜一掃,讓蕭家家主渾身一緊,生出了自己被看透的想法來。

阮秋辭說:“畢竟蕭家家主是個失態到逼得非折不得不出刀的人——”

她意味深長地停在此處。

如此野蠻,怎麼可能放心葉非折一個人過去?

溫愧雲被她點醒,也反應過來,凜然道:“不錯!蕭家家主且放心,一到蕭家,我們決不入內打攪貴府家事。”

言下之意是去肯定是要去的。

他和阮秋辭儘管未把那兩個字宣之於口,但在座之人,心中都幾乎有了明悟:

野蠻!

太野蠻了。

竟然能憑著一時失態,能把他們師弟逼到拔刀的地步,蕭家家主所作所為實在太野蠻。

蕭家家主:“……”

他卡在喉嚨裡的那口氣,徹底地提不上來了。

再怎麼看,也是你們那個先拔刀的師弟比較野蠻吧???

蕭家家主微薄的意願被不容反抗鎮壓下去。

他來時就帶了蕭家的長老族人,回去時,卻浩浩蕩蕩跟了一堆人。

包括但不僅限於楚佑、葉非折、溫愧雲、阮秋辭等等。

楚佑和葉非折在同一車廂中兩兩而坐,相對無言。

在短短半月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和葉非折關係會落到這個地步。

楚佑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

他以為那是他可以交付後背、信任乃至於性命的人,是天意對他唯一的厚待和救贖。

可惜天意總喜歡抽人響亮的耳光。

到現在,楚佑仍願意把所有一切交付給葉非折。

可他更懂自作多情的道理。

他以為他給了所有自己能給的,也不想人家願不願意接,想不想要你這個包袱累贅?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最終是葉非折懶洋洋地開了口。

他倚在靠背之上,沒骨頭沒坐相的姿勢由他做來矜貴極了,半側著臉,夕陽光由他額頭而下打出一條流麗光線,蜿蜒淌進了衣領精美緣邊。

“有很多。”

和葉非折在一起時,楚佑覺得就像是回到初遇時一無所有的少年時光。

他還沒有那麼強的力量。

也沒有那麼多的負累,那麼深的盤算。

一無所有得一身輕鬆。

“我想問你你的來曆,問你對我的態度,問你做那麼多是為什麼,甚至想問你為什麼這次會和我一起去蕭家。”

愚笨之人尚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何況楚佑並不是愚笨之人。

若他自認愚笨,這世上恐怕沒幾個多疑謹慎的小心之人。

一次已經足夠。

楚佑不敢再自以為是,再臉大到以為葉非折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他。

用葉非折的話來說就是“你配嗎?”

“可是你會告訴我真話嗎?”

他們離得很近。

近到葉非折足夠發覺,先前被他在心底暗自笑過天真年輕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長大,漸漸有了原著男主、修仙界中人人畏懼的禍世模樣。

他像是漠漠冰雪裡的倒映星辰,險峻鬆岩中的一點隱玉,固然好看,卻又高又寒,好看得不近人情。

唯獨望入葉非折時,才會帶一點光與熱。

那點光與熱並不叫人溫暖,反倒更絕望,絕望出極力壓抑的瘋狂。

他本來就是那樣冷,那樣七情不動的一個人。

當傾儘所有燃燒相互的光熱真心也不足以打動葉非折,甚至隻是葉非折眼中微不足道的星火時候,怎麼能夠不叫人絕望,不叫人瘋狂?

“葉非折,你會告訴我真話嗎?”

葉非折原來想說,不牽扯到任務的,我可以儘數告訴你。

但是後來一想,他和楚佑最初的羈絆便是從任務而生。

哪裡來的不牽扯到任務?

又怎麼可能有坦誠無間?

“又是這樣。”

楚佑笑了一下,意味沉沉贅在人心間:“葉非折,我不怪你。”

原著男主恩怨分明到了睚眥必報的程度,如果哪個反派能得到他的一句“我不怪你。”恐怕能抱住楚佑大腿痛哭失聲。

可惜那個人是葉非折。

楚佑聲音略帶啞意:“但你彆在給一顆糖後,再狠狠給一棍子。”

是個人都受不了這樣的折騰。

他們兩個離得很近,有一刻葉非折幾乎以為楚佑要俯身抱上來。

但楚佑什麼也沒坐,慢慢地恢複成了尋常坐姿:

“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也不問你是為什麼。”

“但葉非折……我們總是一直在一邊的,是嗎?”

葉非折知道自己應該回楚佑一個“是”字。

但是他竟開不了口。

葉非折口中說過關乎仙魔兩道,天下蒼生的大事,說過奠定玄山基調,傳承千秋的門規,卻獨獨說不出一個簡簡單單的是。

似乎是體貼葉非折難處,車外忽地傳來一聲騷動。

溫愧雲一聲“野蠻!”的憤怒呼喝在刀兵相交的乒乓聲中格外清晰。

看清來人後,葉非折一挑眉頭:“怎麼又是他?”

吃癟兩次還不夠,短短時間內還悍不畏死來吃癟第三次,連葉非折,都要敬佩晉浮的勇氣可嘉。

晉浮一邊應付著溫愧雲越來越淩厲的劍勢,一邊百忙之中,還不忘抽空狠狠瞪視了葉非折一眼。

什麼叫做又是他?

誰很想來被扒掉第四個分神啊???

他恨不得和葉非折永遠不見!

晉浮一開始被那位大人命令來找葉非折這位煞神,也是千般推辭,萬種不願。

等後來那位大人直接甩了一句:“要丟第四個分神還是要丟命,你自己看著辦。”

晉浮為了性命考慮,才咬著牙,捏著鼻子,萬般不願意地前去攔截葉非折所在車隊。

就在葉非折撩開車簾的一刹那——

有一道明光從極北之地橫空而來,跨過迢迢青天,遙遙雲彩,掃開夕陽霞光,晚風歸雁。

那道光光色極盛,如同在天幕上搭了一座不見儘頭的虹橋,仿佛儘處是人人向往的仙宮九重,瑤池零落。

那道光氣勢極厲,所過之處,風聲止,劍光靜,飛鳥落,彩霞散。

就連幾個大乘,也被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晉浮維持著打鬥的姿勢僵硬定在原地,心中卻是狂喜不止。

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終於親自出馬,要給葉非折一個好看!

總算不枉費他丟掉的第三個分神!

最後,那道光的儘頭化作了一個人。

那個人隔著車簾,向葉非折伸出了手。

他的手修長,指節分明,每一寸都極利落,帶著劍氣琢磨出來的森然有力。

如果是平常時候,平常人,葉非折一定想也不想地一刀砸過去讓他清醒。

可那個人不是平常人。

葉非折沒見到那個人的麵目,不知道那人是誰是什麼身份,卻有從血脈裡湧起的刻骨默契,逼得葉非折幾乎湧出眼淚。

血脈中的呼應如此強勁,根本不容葉非折思考。

他想也不想,就接住了那個人的手。

晉浮:“???”

等等,大人???

那個不應該是你的死對頭,是你置之死地後快的人嗎???

你是來迎親還是來殺人???

他的第四個分神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