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1 / 2)

山洞穹頂碎成兩旁積壓的石塊廢墟,因此眾人能輕而易舉地抬頭望見厚厚積壓一片的雲幕, 如同是人之一生最揮之不去的灰暗陰霾。

烏雲閃電, 驟風驚雷, 整個妖族西荒都陷在這樣壓抑又暴烈的氣氛下,整個西荒都頂著昏暗的天,看著磅礴的雷。

禍世天劫,架勢果真足夠大。

“是衝著我來的。”

第一眼看到時, 楚佑體內的禍世血脈,就冥冥之中與雷劫生出了呼應,生出不能兩存的敵意來。

他顧不得蕭姚的事, 也顧不得和葉非折說太多,隻微微抿了抿唇:“阿折, 你千萬小心。”

“彆靠太近。”

算起來雷劫來的正是巧, 趕在楚佑十八歲生日的日子來, 好像是刻意要給禍世一個體麵,不讓他夭折而亡一樣

十八歲,在修仙界動不動成百上千歲的年齡裡麵,短暫得可以幾乎忽略不計。

在楚佑短暫的前十八年裡, 葉非折是他唯一的慰藉。

可惜就連他唯一的慰藉,也不是純然地對他好。

楚佑有不甘心過,也想過獨占, 貪圖過葉非折的回報。

但是當真正的雷劫當頭, 生死之關時, 曾經那些複雜熾烈的情感統統消散在浩瀚雷光之下, 又化作了淡似水,卻有長久經流的遺憾和慶幸。

遺憾的當然是以後興許都沒能和葉非折在一起的機會了。

慶幸的是好在是他一廂情願。

六親斷絕斷絕禍世一個的就夠了,天誅雷罰也誅禍世一個就夠了。

所以哪怕是在最後的分彆關頭,楚佑言語都分外簡略,甚至不肯多說半個字。

不是不想說。

是怕他說得越多,葉非折記掛越多。

何必。

說罷,他身影遠去,去往離雷劫更近的地方,也陡然覆上了一層屏障。

有那層屏障在,葉非折根本難以靠近楚佑。

縱然兩人實力大致相當,葉非折想解,花費點時間精力也不是不能解開,但雷劫之下,他顯然沒有那個時間精力。

葉非折倒是笑了一下,隻是那笑也像是氣極而笑,從無儘怒火裡淬出了一點最利的鋒芒含在唇邊:“真是長進,禍世血脈的神異之處,血脈中代代相傳的神通,儘數被用來做這些小把戲。”

“阿折!”

有一刀一劍攔在葉非折身前。

敢在這個時候,敢在葉非折動了真怒時攔他的,也隻有宿不平和千歲。

千歲寸步不讓攔在他身前,聲音略有些抖,執劍的手卻很穩,映著千歲憂,一如當年在玄山持劍鎮壓仙魔兩道的那個仙首堅定。

“你不能去!”

千歲曾罵過很多次楚佑,也想過很多次該怎麼在葉非折麵前上楚佑眼藥,說楚佑壞話。

然而事到臨頭時,他反反複複,也隻能說得出一句:“禍世的天劫,你插不上手。他楚佑不值得你為他賠上自己。”

葉非折望著他手中的劍,突然又有點想笑。

千歲憂。

若是時間可以追溯回數百年前,他大概從來沒想過這把劍會指向自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主動放下這把劍。

就和他躊躇滿誌第一次握劍時,也不會想到自己練了幾百年的劍,自己的畢生驕傲所在,一樣爭不過天劫。

最後葉非折沒有笑,也沒有發怒。

他對千歲的態度很耐人尋味,若非是低斂的烏睫看不清眼中神色,幾乎就要像是對待一個久彆重逢的故人那樣沉靜熟稔:

“不是值不值得的事情。”

葉非折平靜陳述道:“那是我欠他的,我該做,該去還他的事情。”

若不是他,楚佑也該像原著中那樣順風順水,懟天懟地,一路飛升。

可偏偏出了一個他,欺騙楚佑的真心,玩弄楚佑的感情,利用儘了楚佑一切可利用的,最後出來一個四不像的禍世。

沒有禍世的狠心,也沒禍世吞天噬地的風光。

卻有禍世的劫難,和有正常人的感情。

假如楚佑能像曆任傳說中的禍世一樣壞個徹底,固然泯滅人性,好歹還有禍害世間,退避不及的威嚴派頭。

假如楚佑能像原著中一樣自律個徹底,冷漠個徹底,固然步步艱難,好歹還有仙途坦蕩,人人羨豔的光明前程。

可惜楚佑兩邊都不沾,卻要用一個普普通通該有的心,該有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去承擔禍世的六親斷絕,去承擔天道的天誅雷罰。

這一筆筆賬算起來,都該怪他。

回不到過去扭轉乾坤,至少也該在現在力挽狂瀾,還楚佑一個他應有的前途未來。

千歲眨了眨眼,也慢慢地逼退眼眶裡的淚意。

他眉目雋麗,神情也如葉非折一般的沉靜鋒銳,唯獨眼睛血紅,似魔似神。

兩人誰都不肯相讓兩步。

像是最互相了解,也最針鋒相對的兩個人。

千歲低低說:“你瘋了。”

葉非折坦然道:“是瘋了。”

他們好像在心照不宣之間,打破了最後的那層玻璃,隻剩下坦坦蕩蕩,全無秘密的兩個人。

千歲也因此拋開一切的患得患失,凝視他道:“我不會讓你過去。”

葉非折微微笑了一下:“這可由不得你。”

他最後一截話音,淹沒在了乍然撲來的雷光裡。

那甚至已經不能說是雷霆。

那是一片汪洋雷海,是天際傾下的無邊巨浪,無妄天災。

神尊山洞所在的山峰在蒼茫荒原中已能聳得高聳壯闊,起伏不絕。

然而在雷光襯托下,依然渺小成了不起眼的一角。

全西荒的人,全西荒的妖,都能看得見雷光,看得見烏雲。

卻不會去計較雷光所在在那裡。

那對他們,對雷霆來說都無關輕重,微不足道。

更不用說是被淹沒在雷霆裡的人。

四方宗主望著雷霆怔怔出神,口中喃喃念道:“天道之下……皆螻蟻…”

他少時也曾暗自不屑,暗自以為是哪個窮酸修士說出口,來長彆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言語。

就連四方宗主接任仙首之位以後,也隻把維護此方世界的規則秩序,當作為人而做,而非是順天之行。

天道對他來說,就和這座山是一回事。

四方宗主知道有天道這個存在,知道天道存在有其道理,可天道對他來說就像是杵在那兒的一座山,知道這回事就行了,兩不相犯,沒那麼多推崇敬畏,沒那麼多真情實感。

直到今天接觸到禍世雷劫時,他才恍惚地生出了種震撼感。

原來真的是天道之下皆螻蟻。

天道要你生則生,天道要你死則死。

好好一個活人在雷海之下尚成螻蟻,何況是一片輕如鴻羽,薄如雪片的刀光?

葉非折回答完千歲之後,再無言語。

他的刀光替他說儘了一切該說之言,說儘了一切未儘之語。

千歲呼吸一頓。

葉非折沒想過千歲憂會攔在他身前,千歲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劍指葉非折。

然而千歲不是狠不下心。

葉非折的生死在那兒時,他比誰都狠得下心,比誰都下得了手。

千歲憂虹光一動。

飲血無數的煞器終於現出了它應有的能為。

鋪張,鋒銳,無所不斬。

昔日握在玄山仙首手中的神兵也有了它真正的傲氣。

如同葉非折所說。

要做最快,最強,最利的一把劍。

要做世間最好的一把劍。

可惜這把劍對上的是他昔日的執劍人。

所以如長虹與日爭光的劍光不能動葉非折,如雷海洶湧而來的劍氣不能動葉非折——

最後那泓直指他麵門的劍刃不能動葉非折。

葉非折總算輕輕抬了一下眼睛。

與他的眼睛一起動的,有他的手。

滿天的雪光與他們身後的雷海交相輝映,映出璨璨然,雪雪亮一片浩蕩天光,宛如是再現了存於宇宙中的銀河。

宇宙裡忽然出現了一抹紅。

葉非折紅袖帶起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