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2 / 2)

可惜往事如逝水不可追,原著中的男主因他私心而毀,禍世血因他一手推動而發作——

相較這些切切實實在發生的,葉非折的設想,就顯得既懦弱且逃避。

葉非折不是個會逃避,會傷春悲秋的人。

所以這些想法於他而言,即如流光轉瞬一逝,匆匆隱沒。

他沒料到的是曾經以為可笑的水月鏡花,居然在今日變成了可觸摸得到的事實。

“師弟。”

他也叫回來,像是認了一個真正的師弟一般高興,一般純粹:“隨我回去吧。”

葉非折完全沒有顧忌到跪在地上那些麵如死灰的楚家人。

那群人他在異世修為全失時尚且不在乎,更不用說如今在玄山。

出去後,葉非折隨口一問楚佑:“楚家人那邊…要我幫你處理嗎?”

楚佑本來還兀自沉浸在雲端,連走路都像是飄的,軟綿綿的踩不真切。

葉非折這番話倒瞬間將他澆醒,讓楚佑生出了些許實感來:“沒事的,不用勞煩師兄。”

他師兄這兩個字咬得很輕,好像怕這麼稱呼冒犯葉非折似的。

楚佑直直望著葉非折的眼睛,一番話說得用儘他為數不多的肺腑真心:“隻是些小事罷了,怎麼能讓師兄為我費心費神?”

他說得輕描淡寫。

把那些曾經不堪入耳的謾罵,那些到現在都傷痕遍布的毆打,說成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事實上,楚佑也是那麼想的。

葉非折願意拉他一把,願意代師收徒,已經是他這輩子都想不到,用性命都回報不了的好事。

如何能再讓葉非折為楚家那些破爛汙糟之事出手?

隻會臟了葉非折的手。

不值得。

葉非折:“我明白了。”

楚佑沒開口否認,隻是說自己心裡有數,不讓葉非折去做,已經很能夠證明一些事情。

看來天道給楚佑的記憶裡他所遭受的欺淩,絕不比在之前世界的少。

他來得比上一世早,卻又沒早得徹底。

沒早到能夠完完全全護住楚佑的那個時間段。

葉非折無聲一歎,打算隨便吩咐點人手,讓他們去隨便挑個好時間去把楚家那裡解決了。

玄山的不方便出手,還有葉家的可供他差錢。

葉非折將楚佑帶到了他所居的玄妙峰峰頂:

“玄妙峰夠大,不在乎多住幾個人,我一個人也是無聊,你若是願意,便來陪我一起。”

少年眼睛像星辰灼灼明亮,口吻卻穩重而克製:“師兄若是不建議的話,我當然求之不得。”

葉非折失笑:“我若是介意就不會來邀你了。恰好師尊師祖他們紛紛飛升,這裡原先還有隻鵝,師祖養的,也被他帶著飛升了。剩下來的人裡懷師姐一心潛修劍道閉了死關,臨師兄天南地北地跑,話本像雪片一樣地寫。漸鴻有他自己的峰頭,偌大的玄妙峰隻剩下我一個人,也怪無趣的。”

夕陽斜照山峰,暖紅晚霞撒滿擁繞峰頭的溪水,溪水映出的一排歸鶴帶起溫柔和煦的晚風,吹在山頂對坐的兩個人身上。

葉非折想到哪裡說到哪裡,楚佑便全神貫注地聽他言語。

葉非折少年時雖說是世家養出來自恃高傲的性子,卻並非不喜言談,寡言少語之人。

但好像自從他做了仙首以來,言語一日比一日少,為人一日比一日淡。

他自己也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沒有和人閒話家常,促膝長談過。

葉非折無端覺得這樣也很好。

不用修煉,不用打殺,也不用博弈天下,隻消坐在一方隨便哪裡的峰頭,有個願意聽你說話的人,說點隨便什麼無聊的有聊的,無意義的有意義的閒話。

“阿佑。”

葉非折水到渠成地喚了楚佑一聲。

他以前從未那麼喚過楚佑。

一方麵是以前知曉出楚佑的心意,不敢也不方便叫得太親近。

另外一方麵是他如今覺得景致正好,心情正好,就順理成章地喚了那麼一聲。

他支著下頷,懶洋洋垂著眼,墨發幾乎要散到地上,襯著大片大片鮮豔的紅,更顯穠麗無方。

“師尊飛升,我身為你師兄,自是該擔起師尊的責任來的。在教你修行,教你練劍前,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明說。”

葉非折方才查探過楚佑的經脈,可以非常確定楚佑的修為仍在,隻是隨著他記憶的失去而被規則封印了起來。

換個說法,也就是說葉非折得從頭來過,承擔起教導重任。

楚佑繃緊了脊背,不動聲色的麵容下是攥得死緊的手掌。

師兄他會和自己說點什麼?

還是說師兄乾脆已經發現自己根本不適合修行,也根本不是個好人,不配做他師弟?

葉非折望著他,眼裡有楚佑讀不懂的神色,輕輕道:“你要記得,你是我的師弟,是道魔雙尊的親傳。仙門第一公認是玄山,而玄山自我之下,便該是你。”

楚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指掌攥得更緊,指甲甚至伴著殷紅鮮血深深陷入掌間,來遏製自己眼眶裡的酸澀。

葉非折說話的時候,特意抬頭望了望天色。

很好,仍然是晚霞落日,一片旖旎,沒有烏雲聚攏,也沒有雷霆落下。

師尊他們飛升仙界,自己喚他們時,他們應當是聽得到,有感受的。

既然沒劈雷下來,想必就是默認。

葉非折理直氣壯地跨過了心裡這個代師收徒的坎。

雖然他更想要個百鳥朝鳳,潛龍出淵,海晏河清,瑞氣千條之類的景象吉兆代表認可——

不過算了,不劈雷怎樣都可以,不強求。

葉非折手覆在楚佑掌上,一一地去替他掰開攥緊的手指攤平。

楚佑整個人都僵成了一塊木頭,一座雕塑。

他和葉非折手掌交握,肌膚相貼,甚至能真切感到對方肌膚紋理上最細膩的觸感,如脂如玉,像捂著一捧冰雪在懷,不敢出一點點力氣,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用力了,捂壞了。

掰開最後一根時,葉非折望著楚佑的眼睛,語調輕柔而堅定。

他說了他在心裡藏了五年,都沒有機會,也沒有底氣向楚佑說的話。

“所以你要記著,隻要你一朝沒有濫殺無辜,一朝不是十惡不赦,我和玄山、和葉家就永遠站在你身後。你想什麼,想說什麼,光明的不光明的,坦蕩的不坦蕩的,人之常情的驚世駭俗的,都可以去想,都可以和我說。”

楚佑聲音乾啞:“可是……”

那不夠好。

配不上葉家,配不上玄山,更配不上葉非折。

葉非折唇角微揚,打斷他道:“那不夠好,我知道。不夠風光霽月無可指摘,不是世俗想要的神仙聖人。”

“可是楚佑——”

葉非折曾以為自己哪個年齡段都不討喜,少年時飛揚跋扈,做仙首時疏離淡漠。

可終究不是這樣的。

歲月也終究有不同的好處。

他帶了一半少年時的鮮明意氣,和另外一半歲月沉澱下的通透溫柔,開口道:“玄山要的不是十全十美的弟子,我要的更不是十全十美的師弟。”

“如果真要十全十美,要無所破綻,那雕像多好,永遠金碧輝煌,永遠端莊肅穆,隻消在香煙嫋嫋裡把它供奉在神龕之上,看著儼然便是救世神佛。我要什麼師弟?玄山要什麼弟子?人人都去供雕像就行了。”

“阿佑,我想要的是個真正的師弟,玄山要的是個真正的弟子。所以沒什麼好患得患失沒什麼好自己貶低自己。你是我師弟,我是你師兄。你是玄山弟子,未來也是玄山頂梁柱。都是相互付出,相互回報。”

“僅此而已。”

葉非折是真的很少說這樣的長篇大論。

從閒聊家常說到人生理想,從人生理想說到善惡觀念,從善惡觀念說到為人處世。

葉非折回想一下,發覺他好像還真沒這麼費心過。

一直以來,他都是被人寵愛,被人縱容的那個,何曾費這麼大的心思去開導過旁人?

楚佑這個小兔崽子,要是再不給他點反應,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楚佑還真沒什麼反應,依然一聲不吭。

隻是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葉非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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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大典未曾開始,葉非折倒是被劈頭蓋臉一堆人給問候了。

連問候的語句格式都近乎一模一樣。

從“這是你新收的徒弟,哦不,師弟?”做開場。

到“你英明半輩子,挑剔半輩子,怎麼就那麼想不開收了這麼個師弟?”做結尾。

最稀有的問候來自於懷霜澗,他們玄山這一代中真正的大弟子,醉心劍道不問世事。

她是專門從死關裡捎了一張傳訊符出來表達問候。

葉非折看完後順手給她傳了回去,表達同門之間的關懷,擔憂懷霜澗這個死關閉得不夠死,居然還能知道外頭的風聲消息。

何止是不夠死?恐怕都可以在洞內隔空追話本連載。

最欠打的問候來自於他好友,六宗中倒懸劍山的新山主紹孤光。

他當時直言不諱,表示道:“想不開你可以拿根繩子上吊,為什麼要收這個師弟?”

葉非折冷沉沉地望著他。

他們自小相識,打鬨過動真格過不知道多少回,葉非折這點眼神根本沒法對紹孤光有什麼影響,坦然坐著任由葉非折打量。

葉非折兀然一笑,猶如春風破冰,花開枯枝般令人驚豔:“我看倒懸劍山新山主近來很閒,都不用為財務問題操心,這樣看來,葉家與倒懸劍山的合作也就免了吧。”

眾所周知,倒懸劍山身為一門上下的純劍修門派,最缺的就是錢。

葉家最不缺的也是錢。

“兄弟!不對,爹!”

紹孤光瞬間動容,改口改得無比順溜,情深款款:“咱倆什麼關係?你師弟就是我師弟,誰敢說他的不是,找他的麻煩,第一個先問問我紹孤光的劍答不答應!”

他拍著胸脯保證道:“說起來,馬上就是大典,你師弟需不需要揚名立萬威震天下?我可以安排倒懸劍山的弟子幫忙演的。”

葉非折:“……”

有時候他也很佩服倒懸劍山的劍修的。

畢竟為了錢,能夠把劍修的靈魂,把劍修的勝負之心都一起拋棄掉,也不容易。

最鬼哭狼嚎的問候來自方漸鴻。

當時方漸鴻一路哀嚎著跑進葉非折玄妙峰頂,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受了什麼了不得的重傷危在旦夕,驚得連在屋內修煉的楚佑都出來了。

“師兄!”

方漸鴻拽住葉非折衣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們都說你不要我了,你嫌棄我了,所以另找的師弟!”

葉非折不由沉默。

某種意義上來說說得的確沒錯。

他儘量不讓自己發出真心的認同聲音,問道:“誰說的?”

方漸鴻哀哀戚戚抹一把眼淚:“話本上都這麼說。”

葉非折:“……誰寫的話本?”

方漸鴻:“臨師兄寫的。”

葉非折:“……”

他不可置信:“在臨雲鶴話本裡,我愛過十七個從六宗開始終點在魔道,彼此之間最多隔了三個輩份,其中各自關係師徒好友敵人親人應有儘有的人;被十二個不同的人欺騙過拋棄過,轉而去欺騙拋棄其他人;當過不同人的白月光紅替身蚊子血——”

他沒去注意楚佑一旁越來越陰沉的眸色,質問方漸鴻道:“他寫的話本你也信???”

方漸鴻嗚嗚道:“可是臨師兄寫的話本很真實。裡麵說師兄你是因為我的頭發拋棄了我,改尋另外長得好看頭發又順眼的師弟。”

葉非折:“……”

艸,彆說,還真有那麼一點真實。

臨雲鶴那麼荒誕的話本能賣得那麼好,不是沒有原因的。

葉非折不想違心地說假話,隻得招來楚佑:“阿佑,你與他好好談談,好好開導開導他,我有事先走了。”

楚佑自然是點頭應下,毫無疑議。

就這樣,鬼哭狼嚎的方漸鴻被楚佑半是強拖硬拉,半是勸導安慰地帶離了葉非折視線。

在這過程中,他們兩人還對話本內容進行了交流。

楚佑開口詢問道:“方師兄口中的話本和臨師兄,可否詳解?”

方漸鴻雙眼一亮,談到話本時侃侃而談,連自己被拋棄的痛苦都一並忘卻了。

最後,葉非折迎來了最後的,也最重要的問候,來自葉家家主。

葉家家主剛坐定,便給他喋喋來了一串:“聽說非折你最近收了個師弟?怎麼會突然想到收個師弟?況且我還聽說你專門派葉家的人去他原來那地方解決了點事情,這麼小心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爹。”

葉非折叫了一聲。

葉家家主被他那麼一叫,瞬間心軟成一片,什麼都不想問了,滿心滿念裡隻有一個念頭:

我兒真好。

我兒真貼心。

我兒真是太懂事了。

葉非折神使鬼差地問了一句:“若是我闖出大禍,你會怎麼辦?”

他麵對葉家家主,就不是那麼想瞞禍世的事情了。

葉家家主下意識捂緊錢包:“你想乾嘛?炸魔宮?”

後來想想炸魔宮這種事情葉非折他師尊乾過好多次,葉非折應該早就見怪不怪,才不會覺得這是件大事。

於是葉家家主更加緊張,更加小心翼翼:“非折,爹跟你商量件事啊……”

“炸玄山這種事情,就還是彆了吧?”

葉非折:“?????”